亓官殊以为自己死了,至少在他感觉到自己彻底呼吸不过来,身上的死穴全都被刺了一刀后,他是这么认为的。
死亡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他已经死了太多次,早就有些记不清了,但他从来没有哪一次的死亡,是像现在这样,这么难过,这么遗憾的。
或许,当有了牵挂之人后,就总会有遗憾吧。
等亓官殊睁开双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出现在祭司殿中,又或者说,只是一个看上去像祭司殿,却并不真实的地方,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像在梦中一样。
带着虚幻的模糊,又有一种超然的空灵,亓官殊推开门走进殿内,坐在轮椅上的大祭司已经摆好了棋局等他。
亓官殊下意识要对卫戍行礼,卫戍不偏不倚受了亓官殊这一拜,让他落座于自己对面。
棋盘上,棋局已经到了尾声,虽然黑子看上去盘踞广,但白子亦牢牢坚守阵地,双方相互制衡,白子却稍欠一筹。
整个桌面上,只有这一副棋局,没有棋盅,能够改变局面的,也只剩下卫戍手中唯一的一枚白子。
卫戍将色如嫩芽,剔透光滑的白子在手指间波动,他没有直接询问亓官殊下一步的看法,而是提了一句和棋局无关的事:“你要交卷了吗?”
“。。。。。。”
亓官殊沉默片刻,深呼吸一口气,他似乎想要微笑,可尝试了半天,也没有办法扯出一抹弧度,尝试无果后,干脆放弃:“问心题的答案,我现在有一个猜测,玹尊,我可以答卷吗?”
卫戍摊手,示意亓官殊直接答题。
亓官殊垂下双眼,视线落在一枚即将吞噬白子的黑子上:“生者已逝,死者长存。玹尊愿意帮年幼的我解毒,应该早就发现我的身份了吧?并蒂双生皆为我,不可分离,是因为一人代表生,一人代表死,亓官辞是生,我是死。
在我杀了亓官辞后,我便已经‘死’了,所以在爀鴠日的那一天,我抓到了生死簿的本源之力,把它带给了孟婆,促使孟婆和我爹娘交易,帮我续命。我在黄泉推开镜子的门而不受到任何伤害,也是因为。。。我和镜子出自同源,那道封印不会阻拦我,反而让镜子出关,罗酆开始苏醒。
此后我回到尧疆,以死者之躯被炼成鬼蛊,彻底达成死者长存的条件,所以我还能继续长大,但必须靠铜钱压制死气。直到我分出胎光,将‘生’分离,反而短暂回到了生者的状态,可生者已逝,所以我一定会被无常官误勾魂,成为生无常。
正式拥有冥府身份后,我能够直接调动罗酆力量,也不是因为我是裁决人,而是罗酆从一开始就在等我。罗酆的力量帮助我胎光苏醒,让我再次回到死者状态,却无意加速我‘死亡’的速度。
直到我以死者身份被杀死,鬼蛊药力催发,我以死者身份,达成永生。又或许,我只有完全死去,才是真正的我。
玹尊,我的答案是——
我是,生死簿。”
生死簿三个字字音刚落,亓官殊便感觉到有一抹玄妙的气息从丹田处升起,卫戍露出微笑,眼底尽是对出色学生的赞叹:“恭喜你回答正确,新任大祭司。”
亓官殊并没有因为卫戍的肯定而感到高兴:“您叫我来,应该不只是让我回答问题这么简单吧?这盘棋局,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如今此界的形势?黑子略胜一筹,是代表新界已经拔出了对他们有危险的人,我死,则阴阳混乱,哪怕新界被我抄了大本营,也还是隐匿暗处,等待东风再起的机会。下一步,该是白子了。”
最后一子,却能够决定全局的生死,亓官殊已经猜到了卫戍来找自己的原因,他不太会下棋,但秦政非常精通,秦政最喜欢的,就是用棋局隐喻天下事,与天相争,意图盘活所有白子。
卫戍将手中的云子摊在掌心,递到亓官殊面前:“你很聪明,黑白双方虽然暂时相安无事,但黑子已经占了上风,只等时间沉淀,黑子迟早会吞并白子。但整盘棋局中,还有一处生门。唯一的生门,不在秦政,不在凌霄,也不在封景,最后一子的决定权,在你。
新界一直想杀了你,除了因为你是最后一人裁决人,也因为你是生死簿,你的生死,决定了此界和冥府的存亡。
但你很特殊,你是我的族人。尧疆拥有任性的权力,你现在已经有资格使用这项权利。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是想要在尧疆当大祭司,
还是牺牲自己,去拯救他人?”
如果亓官殊不想死,卫戍有能力让他复活,他可以一直待在尧疆内,哪怕新界翻了天,也不会影响到亓官殊半分。
亓官殊只是思考了几分钟,便拿起云子,将它落在了制衡点上。他确实不想死,但他从小受到的教育,早就让他以天下为重了,更何况,此界太平还是瞿镜的愿望,这不是一个电车问题,他已经做好了选择。
卫戍不置可否,他尊重亓官殊的选择,在亓官殊决定自戕,把生死簿还给冥府,维护此界阴阳轮回的时候,卫戍又将一个东西扔到了亓官殊的手中。
亓官殊接过东西,展开一看,居然是之前被马赛克取走的那枚戒指,一时间有些惊讶,亓官殊抬头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卫戍,卫戍已经转身准备离开,他背对着亓官殊挥了挥手:“这家伙怕封景揍他,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你放心,我已经帮你揍过他了,他虽然脑子有点问题,但好歹是我上司,他日你再见到封景,劳烦帮忙说个情,别让封景真的把他打死了。”
他就是生死簿本身,若想要救世,必须舍弃身为“人”的身份,自毁魂灵,返璞归真,回到生死簿的状态,到了那个时候,他怎么还有机会再见到镜子呢?笑容苦涩地轻笑一声,亓官殊把戒指戴回无名指上,半空中灵气星子相聚,凝成陌刀的模样,亓官殊握住刀柄,闭上双眼自戕,最后一抹魂灵消散,亓官殊的身形消失,只留下一句轻到几乎听不见的歉意:
“对不起。”
我还是没能让你高兴,镜子。
微风吹过树林,邬铃儿将瞿镜带到峒楼前,作出一个“请”的姿势:“这是玹尊大人的法殿,你进去后,大人应该会找你,具体如何操作,我也不知道,不过,你既然是神,应该也用不着我来教你。先说好,虽然你和哥哥结了道侣契,可玹尊大人不同意的话,就辛苦你守活寡啦,从此以后,你和哥哥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干。”
“…”
小姨子到底是有多不喜欢他啊?
瞿镜温和微笑:“劳烦你照顾一下阿殊,我很快回来。”
尧疆大祭司的名号,瞿镜早就听说过了,一直没有机会亲眼见一面,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会面,瞿镜踏进祭司殿,半仰头去看卫戍的神像,随后他脚下浮现出一道阵法,下一秒整个人消失在原地,进入神像内的传送通道之中。
在他还是百里若的时候,他曾经经历过一次卫戍的红尘,那个时候他受到神庭小天君的影响,对名义上的师尊,抱有不可描述的深情,但他也更清晰地感受到,尧疆第一任大祭司到底有多大的魅力。
哪怕是他现在以冥府帝君的身份,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妙人。
当然,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可以比得过他家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