缦正厅里的暖意,像是一层厚重的锦被,密不透风地裹缠上来,带着名贵熏香也无法掩盖的、陈旧的腐朽气息。光线从高高的窗格透入,落在沉穆的紫檀木家具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博古架上的玉器瓷器静默无声,仿佛一个个冷眼旁观的魂灵。
柳氏那句“私下收受了晏家的东西”,如同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入苏倾欢耳膜。刹那间,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至指尖又瞬间冻结的声音。
晏如玉……那些东西……
记忆的碎片猛然浮现。确实有。那日宫宴后不久,晏如玉着人送来过一些东西,说是赔礼,又夹杂着些新奇的玩意儿和几味看似寻常却颇为难得的药材。当时她只当是那妖孽随性而为,并未深思,让春桃收下了。
原来如此。
陷阱,早已设下。等着她自投罗网。
她的心沉了下去,像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潭。掌心被自己掐出的刺痛感,在此刻竟显得微不足道。那七十二个时辰的倒计时,仿佛就在耳边滴答作响,催命的钟摆。
“私相授受?”苏倾欢抬起眼,直视着柳氏,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惊慌失措,反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母亲这话,女儿听不明白。”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比刚才还要清晰几分,像清晨薄冰碎裂的声音,脆,且冷。
“女儿记得,晏公子似乎是遣人送来过一些寻常药材,说是宫宴上女儿身体不适,他恰好有门路寻得些温补之物。另外还有些……嗯,据说是他家商行新得的小玩意儿,一并送来,说是让女儿瞧个新鲜。”
她微微侧头,露出一个近乎天真的表情,目光转向闭目养神的老夫人。“祖母,母亲,晏公子行事素来不拘小节,想来是出于一番好意。女儿想着,拒之门外反倒失了侯府的气度,便让丫鬟收下了。这……如何就成了‘私相授受’?”
她刻意将“寻常药材”、“小玩意儿”说得轻描淡写,又将晏如玉的行为归结为“不拘小节”和“一番好意”,把自己放在一个不谙世事、不好驳人面子的位置上。
柳氏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镇定,甚至还能条理清晰地辩解。她脸上的肌肉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随即冷笑更甚:“一番好意?说得轻巧!那些东西,真是‘寻常’之物吗?”
她朝着门外使了个眼色。
很快,一个穿着体面的婆子,双手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盖着红绒布,她走到厅堂中央,将托盘高高举起。
柳氏亲自上前,一把掀开了绒布。
一支流光溢彩的金步摇,静静躺在托盘中央。步摇的样式极为精巧别致,主体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凤尾镶嵌着细小的红宝石,流苏是细密的金链串着米粒大小的珍珠,随着婆子的动作微微晃动,发出悦耳的轻吟。
即便是苏倾欢这种对珠宝首饰没什么研究的人,也能看出这支步摇价值不菲,且绝非凡品。
“这,也是晏如玉送来的‘小玩意儿’?”柳氏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指着那支步摇,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剜向苏倾欢。“苏倾欢!你倒是说说,这等贵重之物,也是寻常商贾子弟能随意送给未出阁姑娘的?这其中若无苟且,谁会相信!”
老夫人此刻也睁开了眼,目光如炬,牢牢锁定在苏倾欢脸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她的灵魂深处。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老夫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压,每一个字都砸在苏倾欢的心上。
苏倾欢的目光落在步摇上,瞳孔微缩。
这支步摇……她有印象。当时晏如玉送来的东西里,确实有这么一件。她记得当时还吐槽过,这妖孽的审美倒是挺“壕”,送礼都送金凤凰。因为觉得太过招摇,便随手让春桃收进了箱底,从未佩戴过。
没想到,这竟成了她们用来定罪的“物证”。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紧紧缠住,越是挣扎,勒得越紧。空气中的暖意变得更加燥热,熏香的味道浓得令人作呕。她甚至能感觉到柳氏和老夫人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期待。期待她惊慌失措,期待她百口莫辩,期待她彻底崩溃。
七十二个时辰……她不能被困死在这里!
一股近乎疯狂的念头,猛地从心底窜起。墨尘渊说她是“变数”,情感是“变数”。她和那些“节点”有着无法割裂的联系。
晏如玉……
如果晏如玉知道,他随手送出的“有趣”玩意儿,此刻正被用来构陷她,不知会作何感想?会不会觉得……更“有趣”了?
这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