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点滴架拖成长长的叹号,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锋利。
苏雨烟指尖无意识抚上空荡荡的锁骨。
碎冰蓝病号服第三颗纽扣硌着皮肤,那里本该坠着母亲留下的北极星,此刻却残留着银链断裂时的刺痛记忆——
就像顾知宴托住她后腰时,衬衫袖扣在皮肤烙下的温度。
她数着输液管滴落的第七十二颗水珠,余光第一百零三次扫过门缝外忽明忽暗的廊灯。
床头柜上躺着部息屏的手机,锁屏界面还留着上午他来的医嘱提醒——
用词精确得像在签署并购协议。
苏雨烟忽然伸手够手机,药盒倾斜,白色药片滚落在顾知宴今晨坐过的陪护椅上。
她俯身去捡时,现椅缝里卡着枚铂金领带夹,内侧镌刻的csy三个字母被体温焐得亮。
门锁转动的刹那,她慌乱将金属物件藏进掌心,却蹭脱了手背的医用胶布。
钟秘书推着餐车进入。
“顾总交代”
她用银匙将银耳羹顺时针搅动三圈,“让您试试新研的镇痛贴。”
银匙撞在骨瓷碗沿出清响,苏雨烟垂眸盯着顺时针旋转的漩涡。
医用胶布卷起的小角勾住她未尽的话,像今日凌晨顾知宴袖口勾住她梢的静电。
钟秘书整理镇痛贴包装的窸窣声里,瑞士工坊的激光焊接声正穿透八千公里时差。
“他”
苏雨烟忽然用汤匙截断一缕霞光,“今天还喝冰美式吗?”
问句轻得像滴管里坠落的药液,却在消毒水味里激出涟漪。
“顾总今早尝了新研的冰滴萃取方案。”
钟秘书的铂金袖扣在平板边缘磕出轻响,锁屏界面倒映出她瞬息绷紧的下颌线。
瑞士工坊的阳光突然灼痛记忆:顾知宴握着断裂银链站在操作台前,黑咖啡在纸杯里凝结成冰。
银匙悬在霞光里凝成琥珀,苏雨烟忽然用留置针软管缠住无名指关节:“他喝冰美式时还加双份浓缩吗?”
淡青色血管随问句微微起伏,像极了顾知宴审阅并购案时用钢笔敲击桌面的节奏。
“顾总最近尝试用参茶替代咖啡因。”
真话在时差里酵,此刻那人正咽下第三杯浓缩咖啡,盯着樱花暗扣内侧的经纬度坐标。
苏雨烟张了张嘴,那句“视频会议要开过零点么”在齿间转译成五次拓扑变换,最终结晶成论文文献的折角。
钟秘书将镇痛贴的离型纸对折两次:“北美分部要过财报季。”
她将空调调高两度时,输液管恰好晃出一串光斑,落在苏雨烟未送的对话框上方,“我在隔”
“我有自守函数护体!”
苏雨烟急得蹦出林小满常说的黑话,她用论文文献页盖住手机,却没察觉参考文献标号被攥出了汗渍。
少女脖颈绷出脆弱的弧度,像极了凌晨顾知宴在暴雨中托住的后颈线条。
钟秘书忽然从铂金包夹层抽出支钢笔——
顾知宴落在车上的万宝龙,笔夹还缠着根长。
“顾总交代,这是您病房的‘系统待机模式’。”
笔尖触及平板的刹那,病房智能系统突然播放起肖邦降e大调夜曲——
从苏黎世湖畔公园回酒店那夜他哄她入睡用的同版本录音。
苏雨烟耳尖漫上血色时,走廊已传来钟秘书用德语订明早蜜桃的余音:“要带露珠的。”
手机荧蓝的光晕爬上苏雨烟肿胀的左脸颊时,输液管突然在月光里晃成银河的形状。
她第五次点开与顾知宴的聊天框,指尖悬在屏幕上颤抖,仿佛触碰的是九岁那年母亲消失时未阖上的门把。
光标在“顾总”和“知宴”之间游移十七次,她打了句“今天降温”,又删成“注意休息”。
最后连标点符号都蜷缩着退回了输入法里。
空白的消息栏突然被水痕扭曲,她才现自己在哭。
她慌乱去擦,却蹭开了顾知宴的朋友圈封面——
照片里他身后的云层镶着金边,而她帆布鞋尖裹着泥点的苜蓿汁,正在月光里裂成东非大裂谷般的沟壑。
原来有些人注定活在俯瞰众生的镜头里,另些人连影子都沾着泥泞的草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