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盆爆出个火星子,她望着跳动的烛火,忽然觉得秋狝月余的疲惫都化在了这满屋饭香里。
回到房间,桑知漪陷进绣着并蒂莲的软枕里,直睡到日头爬上雕花窗棂。
菱花格漏下的金斑晃在眼皮上,她翻个身裹紧锦被,含糊嘟囔:“还是家里舒坦。”
襄苧捧着叠好的藕荷色襦裙进来,闻言抿嘴笑道:“夫人特意交代,说姑娘在围场操劳,晨起连廊下鹦哥都挪远了。”
铜盆里热水腾起白雾,绞干的面巾带着茉莉香,“长泰侯府的表小姐天不亮就派人递帖子,这会子都第三趟了。”
“墨茵表姐?”
桑知漪趿着软缎绣鞋往净室去,铜盆里晃动的清水映出她慵懒眉眼。
翠莺捧着螺子黛候在妆台前,见她出来忙道:“梳个垂云髻可好?”
“要惊鹄髻。”桑知漪拣了支点翠蜻蜓簪在鬓边比划,“表姐最爱打听新鲜事,今日怕是要审犯人似的。”
说着自己先笑出声,颊边梨涡若隐若现。
待慢悠悠用过午膳,马车停在“梅煎素雪”铺子前时,日头已西斜过半。
二楼临窗雅座里,魏墨茵正捏着银匙搅动冰镇杨梅饮,见人进来,杏眼瞪得滚圆:“我的姑奶奶,再晚些都要掌灯了!”
桑知漪施施然落座,先要了碗新研制的茇汁杏仁酪。乳白浆液滑过舌尖,果然消了暑气。”表姐这般着急,莫不是要替人保媒?”
“保你个大头鬼!”魏墨茵挥退侍女,压低嗓音,“靖远侯府与武宁侯府结亲的事满城风雨,偏你这个当事人悠哉得很。”
护甲叩着青瓷盏,“紫嫣公主被连夜押回宫,蒋二郎突然重病退婚,这里头没你的手笔?”
桑知漪捏着银匙搅动酪浆,将围场变故娓娓道来。
说到惊险处,魏墨茵的绢帕都快绞成麻花,待听到蒋圆圆自食恶果,拍案震得茶盏叮当响:“该!这些贵女整日算计来算计去,有这功夫不如学学徐雯琴!”
“徐小姐?”桑知漪指尖微顿。
前世总爱穿月白衫子的身影浮现在眼前,那日雪地里声声泣血的“表哥”仿佛还在耳畔。
魏墨茵没察觉她异样,自顾自说道:“上月初八,有人瞧见她上了项家公子的马车。”
说着撇嘴,“要我说那项公子还不如白侍郎呢,好歹白大人是正经状元郎出身!”
“徐小姐,她究竟遭遇了什么变故?”
“还能有何变故,不过是顿悟了吧。”
魏墨茵边说边轻轻摇头,带着一丝无奈,“或许也称不上是顿悟。否则,她怎会挑选了那样一个不堪的男人。”
桑知漪听得一头雾水,不禁问道,“表姐这话中之意,我有些不解。”
“也是,这短短一个月里,你一直都在围场逗留,不知道也正常。就在某个午后,她独自来到我们这家茶楼,品尝了我们的茶点与饮品,而那时,竟然有一位公子哥在店外等候着她。”
“梅煎素雪”如今在京中已小有名气,专为女子提供一个优雅的休憩之地,因此格外引人注目。
在当时风气较为开放的背景下,一些闲散的纨绔子弟常常寻欢作乐,附庸风雅。
他们把“梅煎素雪”视为名媛淑女们的娱乐天堂,便常常在楼下守候,希望借此展示自己的诚意。
就在桑知漪来时,茶楼门前已经停了几辆显赫的马车。
“徐小姐才华横溢,名动京师,生得也是柔美动人,自然有爱慕者守候在门外,这并不足为奇。”
“但令人称奇的是,那天她竟然步入了项源项公子的马车。而且近期,屡屡有人目睹他们结伴出游。”
桑知漪略感惊讶,“徐雯琴难道不是一直对白怀瑾钟情不已?”
她对这个与前生截然不同的转变感到困惑。
记得十八岁那年,桑知漪嫁给了白怀瑾,徐雯琴甚至还上演了一出投湖自尽的闹剧,为何,今生她竟如此轻易地变心了?!
铜炉里的银丝炭噼啪炸开火星,魏墨茵捏着长簪挑了挑灯芯,“要说徐家这位姑娘,当初追白少卿那股疯劲儿轰动全京城——”她忽然压低嗓子,“如今竟转头跟了项家那个浪荡子。”
桑知漪正将新到的胭脂码进螺钿柜,闻言指尖顿在孔雀蓝瓷瓶上。
窗外铅云压得极低,檐角铁马被北风吹得叮当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