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澜曦瞥见谢钧钰默默退开的身影,突然想起昨夜母妃说的话。
那个总爱穿月白衫子的探花郎,似乎从未用这般炙热的眼神望过自己。
箭矢破空声惊散愁绪。五十步外,灰獾应声倒地。桑知漪与公主相视而笑,却见谢钧钰捧着水囊疾步而来,帕子轻轻按在她沁汗的颈侧。
暮色渐浓时,三人满载而归。
谢钧钰照例将最肥美的山鸡让给公主,自己却悄悄把桑知漪箭囊里断了的翎羽换成新的。
这般细致入微的妥帖,恰如春雨润物,无声漫过经年冻土。
楚澜曦默默看在眼里,羡慕得快要发疯了!
……
晨光穿透云层时,楚澜曦捏着箭尾的手指微微发僵。
桑知漪这些时日总陪着自己,眼下谢钧钰刚来,两人怕是攒了许多体己话要说。
她想起前些日子翻到的话本子里写着“小别胜新婚“,再看远处那对璧人并肩而立的模样,胸口像压着块青石板。
“不玩了。”她突然甩开雕花角弓,镶着红宝石的箭矢跌在草甸上。
枣红马不安地踏着蹄子,鬃毛在秋风里散成金线。
桑知漪早习惯小公主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笑着替她拢好披风:“那午时我来寻你用膳。”
楚澜曦胡乱应了声,鞭梢扫过马臀就往围场外冲。
玄色衣袂掠过林间,燕青如同往常般策马紧随,直到看见公主在行宫石阶前猛地勒住缰绳。
“为何不接着射箭?”常年习武的嗓音像浸过寒潭。他翻身下马时,腰间弯刀撞上银扣,发出清越声响。
小公主倏然转身。
朝阳正悬在燕青背后,将他身影拉得老长,暗色轮廓恰好笼住她绣着鸾鸟的锦靴。逆光望去,那张看了十五年的面容竟像蒙着层纱——自六岁那年先帝将人赐给她当暗卫,她似乎从未认真端详过这张脸。
记忆里唯有那次惊马。
发狂的雪驹驮着她冲向断崖,是燕青从十丈外的树梢飞扑过来。青玉冠碎在嶙峋山石间,他护着她滚落草丛时,铠甲硌得人生疼,可隔着三层锦衣,那截劲瘦腰身竟比金丝软枕还要叫她心安。
楚澜曦鬼使神差往前半步。
秋阳斜斜漫过他眉骨,这才看清那双总低垂的凤目——眼尾锋利如刃,眸光却比漠北进贡的玄铁还要冷上三分。
薄唇紧抿成线,鼻梁倒是比谢钧钰还要挺拔些。
“你…”她忽然噎住,耳后漫起可疑的红晕。从前怎没发觉,这人竟比母后挑的那些侍卫都俊朗?
燕青依旧站得笔直,任凭小主子打量。
晨风卷着桂花香拂过,他嗅到那抹熟悉的玫瑰口脂味。
今早亲眼见春桃捧着妆奁,小公主对着铜镜将唇瓣抿得嫣红,此刻那抹艳色正在日光下泛着水光。
背在身后的手掌沁出薄汗,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青石板映出两人重叠的影子,远处宫人抱着漆盘匆匆走过,谁也不敢往这边多瞧半眼。
“没劲!”楚澜曦突然踢飞颗石子,绣鞋上的东珠晃出莹白的光,“我要回去看新得的话本子!”
雀金裘扫过石阶发出簌簌响动,燕青落后三步跟着。
秋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朱红宫墙上,小公主蹦跳着去够檐角铜铃,侍卫的佩刀随着步伐轻晃,刀鞘上的螭纹在光斑里时隐时现。
三日后御驾启程时,蒋家的马车缀在队尾。紫嫣公主月前就被押送回京,倒是靖远侯夫妇来接女儿那日,当着圣颜与武宁侯撕破脸皮。
听说贺侯爷的朝服都被扯开线,最后全凭中宫娘娘调停,才定下腊月里迎蒋圆圆过门作正妻。
桑知漪倚着车窗听这些传闻时,谢钧钰正骑马护在车驾旁。
风卷着霜叶扑进帘栊,她望着官道旁掠过的红柿子树,忽然想起离家前阿娘腌的蜜饯。
等终于瞧见桑府门前的石狮子,柳夫人早备好八宝鸭和蟹粉狮子头。
饭桌上兄长抢着说京城新开的绸缎庄,父亲捋着胡子讲翰林院的趣事,她添油加醋说围猎时射中的白狐,说到兴起直接站到凳子上比划,全家人笑作一团。
暮色染透窗纱时,桑知漪抱着软枕歪在贵妃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