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做梦,梦见陈觅蓝色的,含着泪水的眼睛,梦见他像一只慢慢卸下防备的猫,和他分享领地,却又竖起尾巴轻轻巧巧地走远,梦见他窝在自己颈侧,撒娇说要喝银耳汤时自己的心如擂鼓……
他栽得彻彻底底,然而罪魁祸首却在病房内生死不明。
烟无意识自从指尖滑落,严豫川微微侧身去捡时,才发现医院的瓷砖被磨的反光,表面的涂层被刮走,刻下的全是密密麻麻的“平安”。
一眼过去,字体高矮胖瘦,或清晰或模糊,约摸能有几十个。
虽无声响,祷告声却仿佛震耳欲聋。
严豫川也闭上眼,第一次无力地低下了头,向命运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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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觅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又回到了爸爸的葬礼上。
这不是他第一次参加亲人的葬礼,但一定会是最后一次。
因为从此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家人了。
高中时背的课文说:“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僮,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他当时还跟同桌调侃,说作者好惨啊,活得这么难。
一个亲人都没有了,还要支撑着勉力过下去。
然后,他就变成了课文中叙述的样子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陈觅却连眼泪也流不出来。
也许是早有预料,也许是已经麻木了……他自己也不知道。
得知爸爸生病,他中断了学业从国外连夜飞回来,钱像废纸一样砸进医院这口深不见底的井里,并没有泛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最后一次,还能够推着爸爸的轮椅散步时。
爸爸拍了拍他的手说:“太贵了,放弃治疗吧。”
脸色很平静,陈觅知道他是真心的。
但是,他没答应。
即便欠债的账单已经是天价,也咬牙坚持到了最后一秒。
让他放弃,做不到。
这是他生命里最后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让他放弃,他真的做不到。
不过不论放不放弃都不重要了。
因为现如今,依然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没太多的钱举办葬礼,一切从简。
陈觅跪在灵堂里,听时针分针滴滴答答地走过去。
对不起,爸爸。
是我太过自私,让你在病房里吃了那么多的苦头才离开。
是我没有能力,才会让你想要提前放弃生命……
是我的问题……
陈觅想哭,但是眼睛偏偏不随他的心意,干涩得让他止不住眨眼。
送爸爸的遗体去火化,出来的路上,烈日当空。
陈觅走在烫脚的沥青马路上,却觉得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路过变卖掉的房子,仰头去看,只觉得阳光刺的眼眶发疼发酸。
好像下雨了……陈觅摸了摸脸上,一片冷冰冰的水渍。
不对,没下雨。
好像是眼泪。
严豫川眼睁睁看着陈觅,带着呼吸罩都在流泪。
一天二十分钟的探视时间,他和孟泽交替着来。
每次一进病房,就觉得陈觅好像又瘦下去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