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幼训的住处离谢凛的书房不远,但因为院子布置得清幽,冲天的火光和人声,倒也没太惊扰到这边。院内静悄悄的,见了王令淑,也只是悄声行礼。
外间点着灯,内间却熄了灯,帷帐低垂。
乳母轻声道:“半个时辰前才退了烧,吃了小半碗肉糜粥,方才睡下。”
王令淑点点头。
她没有令人重新点灯,自己坐在谢幼训床边,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女童的面容。她似乎是哭了很久,双眼红肿得像是核桃,眼睫毛也黏成一绺一绺。
这副模样,好不可怜。
王令淑看得心里难受,伸手摸了摸,果然烧已经退了。
她收回手,心下越发酸涩。
谢幼训又做错了什么呢?摊上她和谢凛这样的父母。
王令淑坐在帐幔前,兀自有些失神。
“阿母?”
王令淑回过神,看向醒过来的谢幼训。女童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翻过身来,用脸颊来贴王令淑的身体,张嘴打了个呵欠。
“睡吧。”
谢幼训强撑开眼睛:“我不困。”
王令淑:“那你听我说几句话,告诉我好不好。”
谢幼训点头。
“等你病好一些,便与我住在一处……”不等王令淑说完,谢幼训便已然努力点了点小下巴,眸光炯炯地看着她,王令淑反倒愣了一下才说,“我们先搬到西边的院子去。等过一些日子,阿母在城郊的别苑收拾出来,我们便一起住在那边,你觉得好不好?”
“那阿父呢?他不陪我们吗?”
王令淑狠下心:“以后我们再也不见他。”
谢幼训呆呆看她。
“阿母,你的病更严重了吗?”女童坐起身来,伸手摸王令淑被烫伤的肌肤,眼睛里满是心疼,“你身上这些……是因为病又犯了吗?”
王令淑无奈说:“我没有病,他们骗你。”
谢幼训哭着摇头。
“阿母……我看到书上说,得了癔症会连亲近的人都不认得,阿母千万要记得岁岁……”
“我没有病。”王令淑心中生出一些类似茫然的情绪,她看着哭泣的谢幼训,语气严厉起来,“旁人的话不可信。岁岁,你连阿母的话都不信了吗?”
谢幼训小声:“我信的话,阿母会乖乖回去养病吗?”
王令淑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心口的温度仿佛在流失,冰冷的夜风一阵阵地吹。
“你还小,不知道什么是癔症。”王令淑摸了摸谢幼训的小脸,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语气不由自主地哽咽了几分,“旁人说我癔症,你便要相信么?你怎么连……”
谢幼训扑入她怀中。
“阿母,岁岁相信你说的。”
“你下次不要把自己弄成这样,好不好?”
“等阿母病好了,岁岁天天陪你。”
王令淑心口最后一丝温度,也被夜风吹散了,只剩下空洞的凉意。
她僵硬地偏了偏脑袋,视线落在角落里的铜镜上,看着镜中女子的形容。华贵的衣裙被烧灼得破烂,凌乱翻卷地拖下来,素日精巧的云鬟雾鬓凌乱垂落,更是被扯得乱七八糟。
配上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只有一双漆黑的眼闪着幽怨疯癫的光芒。
怎么看,都像是个疯子。
王令淑被一股后知后觉的恐惧攫取了心脏,浑身从头凉到脚,她不敢置信地垂眼看向谢幼训。对着女童惺忪的泪眼,她哑声问道:“岁岁,你也觉得……”
“阿母是个疯子吗?”
谢幼训拼命摇头,豆大的泪水如珠子砸落。
王令淑看得心疼。
她手忙脚乱给谢幼训擦眼泪,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女童好似被她弄疼了大声哭出来。王令淑歉疚难堪得浑身颤抖,双手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崩溃地埋下头捂住脸……
王令淑别过脑袋,无声饮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