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响过,苏陌璃被一阵脚步声惊醒。她披衣起身,正撞见萧忆痕带着酒气从温氏院落方向走来。月光勾勒出他微醺的轮廓,衣袍上还沾着温氏惯用的茉莉香。"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他的声音带着醉意,伸手想要揽她。
苏陌璃侧身避开,触到他袖间的汗湿:"殿下今夜在温妹妹那儿,可还尽兴?"话音未落,廊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萧青荷举着刚摘的夜合花僵在原地,花瓣散落在她绣着蝴蝶的裙摆上。
"青荷"萧忆痕想要解释,却被女儿转身跑开的身影刺痛了眼。苏陌璃望着女儿消失的方向,想起白日里温氏手把手教萧青荷簪花的模样,喉间泛起一阵腥甜。她弯腰拾起地上的瓷片,锋利的边缘割破指尖,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宛如红梅绽放。
五日后,王府书房。苏陌璃推门而入时,正见温氏半跪在萧忆痕身侧,手中捧着《霓裳羽衣曲》的古谱:"殿下,这一段用羯鼓伴奏,定能"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望着门口脸色苍白的苏陌璃,慌忙起身行礼。
萧忆痕猛地站起,打翻了案头的墨砚:"你怎么来了?"他看着苏陌璃手中的药碗,想起昨夜她咳血的帕子,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给殿下送补药。"苏陌璃将药碗重重搁在桌上,黑褐色的药汁溅出碗沿,"温妹妹好兴致,竟有闲心研究古曲。"她转头看向温氏,对方鬓边的茉莉簪子晃得人眼疼,"听说妹妹昨日教青荷跳惊鸿舞,倒是比我这个母亲还尽心。"
温氏脸色骤变,跪地道:"王妃恕罪!妾身只是"
"够了。"萧忆痕揉着眉心打断,"都出去吧。"待温氏退下,他伸手去拉苏陌璃,却被她甩开:"萧忆痕,你还记得当年在梅林里的誓吗?"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如今倒好,裴氏管账,温氏教女,你倒清闲!"
"我这么做是为了王府!"萧忆痕突然怒吼,"太子党羽步步紧逼,温家的人脉"
"所以就要用我的心去换?"苏陌璃抓起案上的古谱撕碎,纸片如雪般飘落,"你宿在温氏房里时,可曾想过青荷夜里偷偷抹泪?可曾想过则链问我父亲是不是不要我们了?"她转身跑出书房,留下萧忆痕怔怔望着满地狼藉。
当夜,萧青荷蜷缩在母亲怀中,听着远处传来的羯鼓声:"母亲,是不是我不乖,父亲才喜欢温姨娘?"苏陌璃抱紧女儿,望着窗外如钩的弯月,泪水滴落在孩子间。她忽然明白,在这深宅里,情爱早已成了最廉价的筹码,而她输得一败涂地。
风穿过回廊,卷起满地碎纸。萧忆痕站在书房门口,望着苏陌璃离去的方向,酒意尽散。手中紧握的玉佩硌得生疼——那是苏陌璃及笄时他送的定情之物,如今却被温氏绣的香囊取代。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惊起一滩宿鸟,他知道,有些裂痕一旦出现,便再也无法弥合。
乾元十六年深秋,北风卷着银杏叶掠过睿亲王府朱漆门扉。十二岁的苏惊鸿攥着母亲临行前塞给她的翡翠镯子,仰头望着门楣上"睿邸"二字,绣着并蒂莲的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这是她第一次离开礼部尚书府,奉族中长辈之命,来拜见那位名动京城的长姐苏陌璃。
"表小姐请随我来。"管事嬷嬷引着她穿过九曲回廊,远处传来孩童的嬉闹声。转角处,萧则链正骑着竹马挥枪,萧青荷举着蝴蝶风筝在旁追逐,银铃般的笑声惊起廊下栖息的白鸽。苏惊鸿驻足凝望,忽觉手中镯子硌得生疼——自己在绣房里闷头学了十年女红,倒不如这对龙凤胎活得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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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雕花月洞门,暖香扑面而来。苏陌璃斜倚在湘妃榻上,月白襦裙外披着萧忆痕送的云锦大氅,鬓边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当她抬眼望向苏惊鸿时,少女心中猛地一颤——那双眼睛像极了母亲临终前的模样,温柔里藏着化不开的愁绪。
"过来让姐姐瞧瞧。"苏陌璃招手示意,声音比记忆中苍老许多。苏惊鸿福身行礼,却在抬头时撞见主位旁空置的太师椅——那本该是萧忆痕的位置,此刻却积着薄灰。
"听闻妹妹诗词俱佳?"苏陌璃转动腕间玉镯,目光扫过苏惊鸿攥得红的指尖,"不如以这院中残荷为题,作诗如何?"
苏惊鸿望向窗外枯败的荷塘,风卷着残叶在水面打转,忽然想起临行前姨娘们的叮嘱:"你长姐如今失宠,可别跟着落魄。"咬了咬唇,她轻声吟道:"曾是碧波擎玉盏,而今霜剑折香魂。残茎犹立寒塘月,不向东风诉旧恩。"
屋内骤然寂静。苏陌璃手中的茶盏晃了晃,滚烫的茶水洒在茜色裙摆上,洇出深色痕迹。萧青荷不知何时跑了进来,怀里抱着只瑟瑟抖的白猫:"母亲,这小猫在温姨娘院外冻坏了"话未说完,苏陌璃已起身走向女儿,间步摇撞出细碎声响。
"带妹妹去花园逛逛。"苏陌璃替萧青荷整理凌乱的辫,目光始终未看苏惊鸿,"记得别去西跨院。"
待两个女孩离开,苏惊鸿望着苏陌璃单薄的背影,鬼使神差开口:"姐姐恨温姨娘?"话音未落,自己先红了眼眶。她想起母亲总说"你长姐当年为了爱情与家族生争执",可眼前人连提起情敌的名字都透着怯意。
苏陌璃猛地转身,鬓边珍珠摇摇欲坠:"恨?"她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凄厉,"在这王府里,恨是最无用的东西。"指尖抚过案上褪色的婚书,墨迹晕染处,"死生契阔"四字早已模糊不清。
暮色渐浓时,苏惊鸿在花园撞见萧忆痕。男人身着玄色常服,腰间却挂着温氏新绣的香囊。他望着苏惊鸿的面容,恍惚间想起初见苏陌璃时,她也是这般眉眼如画。"替我向你姐姐问好。"他留下这句话,转身走向温氏居住的棠梨院,靴底碾碎满地银杏叶,出细碎的哀鸣。
当夜,苏惊鸿在客房辗转难眠。远处传来羯鼓声,混着温氏婉转的歌声。她摸出怀中母亲的遗物——半块刻着"陌上花开"的玉佩,突然明白为何苏陌璃总望着荷塘出神。那些枯萎的残荷,大抵是她凋零的爱情,即便只剩残茎,仍固执地守着曾经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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