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林祥的声音便已传来:“不知是何等案子,竟让许大人如此大动肝火。”
许文壶抬头看到林祥走来,慌忙便行礼,之后便将王银作恶,玉仙自尽,王大海拒不交人,前后有条有理说了一遍。
林祥听后眉头紧皱,余光扫过王大海,“有这种事?”
王大海神色闪躲,低着头陪着小心道:“孩子小,血气方刚的,难免不懂事,以后就改了。”
林祥一声“混账!”出口,王大海赶紧跪下。
林祥指着他,厉声道:“赶紧把人送进衙门,不要让许大人久等,听懂本官的话了吗?”
王大海不停磕头,拉着哭腔道:“听懂了听懂了,林大人息怒,老头子我这就去办。”
许文壶站在旁边看得呆了,万没想到对自己而言困难重重的事情,对这位林大人而言,不过一句话的工夫。
呵斥完王大海,林祥咳嗽了一声。
许文壶回过神,忙对林祥行礼,诚恳道:“下官多谢林大人相助。”
林祥道:“许大人不必多礼,你我都是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为的不就是为百姓谋福做主?放心吧,有本官在,一定会给死者家中一个公道的。”
许文壶眼眶微热,为自己先前对林祥的恶意揣测而感到羞愧难当,再度将端的两臂压了压,“下官替天尽头所有百姓,再度多谢林大人!”
林祥将他搀起,说了几句推心置腹的话,便有意告别。
许文壶在短瞬中下定决心,开口叫住林祥,鼓足勇气道:“下官还有一事……想向林大人相求。”
林祥点头,态度温和,“许大人但说无妨。”
许文壶:“近来有一桩案子很是棘手,下官百思不得其解,尸体就放在衙门,线索却为之中断。林大人出身刑部,自比下官懂得如何侦查,下官想便想请林大人过去看看,也好早日让真相水落石出。”
林祥早就听说那桩连死五人的迷案,心中本就好奇,闻言欣然同意。
王大海忙不迭便吩咐人牵马套车,护送林祥前往衙门,忙前忙后,无处不周到。
半个时辰后,到了衙门,许文壶亲自带路将林祥带到验尸房,又亲自揭开蒙在尸体上的白布。
看到尸体脸的一瞬间,林祥原本从容的表情倏然便凝滞住了。
他不再让许文壶动手,几乎是冲上前去,亲自将其余尸体和头颅上的白布揭开。
看着那一张张青灰惨白的死人脸,他的瞳仁颤栗不已,一瞬间里先是涌上惊恐,旋即是深深的怀疑,最后是恍然大悟的狂喜。
许文壶只当他是看出了尸体上的端倪,不由激动道:“林大人可有所现?”
一句话让林祥恍然惊醒似的,他松开了攥紧白布的手,吞了下喉咙道:“本官忽然觉身体不适,恐不能帮助许大人破案了,许大人能者多劳,本官告辞。”
说完未等许文壶询问,他便已经快步出门,带领随从离开。
许文壶只好远远问候一句:“林大人身体要紧,回去早些歇着,下官就不远送了。”
回过脸,许文壶看着尸体,回忆林祥方才的反应,诧异道:“或许,是因为在刑部从没见过解剖后的尸体,所以引起不适?”
他喃喃说完,感觉也不无道理。
若是李桃花在,肯定会说上句:谁说当猫就得抓耗子,搞刑讯就不怕死尸了。
*
翌日早,许文壶升堂正欲给凶手王银判刑,玉仙父母哥哥便找上门来。
玉仙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先是恨女儿不顾父母撒手人寰,又替王银求情,说这其中另有隐情。
“县大老爷有所不知啊!”玉仙爹娘争抢着道,“我那闺女早就已经改许给王银公子了,就差拜个堂的工夫,二人私下里也早如正经夫妻一般,王银公子那日不是强行与小女……他们俩那是你情我愿的,怪不到王公子身上。至于小女上吊,其实是因昨日里与她娘拌了两句嘴,小女儿家的气性大,一时想不开,便上吊了。”
说完,哭得更加捶胸顿足了。
许文壶面无表情看着堂下这一场戏,道:“那她为何不在自己家中上吊,而在衙门口上吊。”
“这……这我们就不知道了,那丫头自小鬼点子就多,谁知道她心里都在想什么。反正人死不能复生,闺女没都没了,我们总不能再把王银公子拖下水,大人您高抬贵手,便将王银公子放了吧。”
许文壶视若无闻,惊堂木一拍,斥出冰冷二字:“退堂。”
衙役三班散去,王银带回牢房,玉仙家人被赶出衙门。
公堂中只剩许文壶静坐,却比人多时还要肃穆三分。
年轻的县令似与这肃穆融为一体,成为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像。
这时,女子清脆的声音突然出现:“我出去打听过了,玉仙爹娘昨日收了王家人一百两银子,连夜改口销案,正欢欢喜喜打算盖新房子呢。”
李桃花大步迈入堂中,身上披了层炙热阳光,浑身汗气腾腾。
她往公案上扔了颗自己刚买的枇杷果,金灿灿的枇杷小球似的砸到许文壶眼前,颜色是与太阳同色的灿烂金黄。
“我想过了,”她咬了口甜蜜的枇杷,吸着汁水道,“若实在没办法,我就往牢房里放条毒蛇,把那王银咬死算了。”
第4o章看客
许文壶本自顾自沉浸在沉郁的心情中,视线突然被枇杷占据,听着李桃花的话,僵冷的心也随之回暖了一点。
他摸起那颗枇杷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溢满口腔,这时他抬头,望着李桃花,声音温润柔和,“纵然恶能制恶,可倘若止恶的代价是连累好人为之背上杀人之罪,太过得不偿失。”
他的手指有些紧,枇杷的汁水流到指间,他却想不起来擦似的,只是逐渐垂下眼眸道:“何况我身为此地县令,若为死者出头的方法只有私下动手这一条路,这是执行律法的失职,更是我的失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