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盘山公路起了很大的风,还未褪尽的晚霞稀稀拉拉地沾在靛青的天幕上。
谢游将油门踩到底,任由引擎的轰鸣在无人的公路上炸响,然后带着钟修顺畅地转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弯。
这样的场景很像新历2035年,钟修拉他去飙车party的那个夜晚。
不过十五岁坐在钟修副驾驶的谢游,估计怎么也不会预料到有天一切会倒转过来。
虽然山不是当时的山,路也不是当时的路。
“哥,这次UKRC和WRC的比赛,我一定会给你拿下好成绩的。”当时的欣喜和雀跃仿佛被调转到了现在,谢游说得言之凿凿、信誓旦旦。
“嗯,做了这么多,你是要拿好成绩来回馈我了。”此刻的钟修不像训练或比赛时那么严谨,正侧着脸看窗外的景色。“我给了你很多时间了。”
仅剩的余晖刚好透过车窗泼洒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暗之间,让他的侧脸的轮廓也变得更艳丽与锋利。
谢游虽然自己也很想赢,但听到这样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些不满意。
他用余光扫了一眼钟修:“那要是我这次又没夺冠,怎么办?”
“谢游,我已经为你解决了一切阻碍了。”钟修微微抬眼,橙黄的余晖落入他的眼中,折射出血红的光。“给了可以让你发光的环境和条件,如果最后还是黯淡,那我将会审视你到底是蒙尘的金还是被污染的废铁。”
谢游的兴奋一点点淡去,沸腾的血液也趋于平静。
他扯了扯嘴角:“你就不会像车队里的其他人一样,跟我说一些漂亮话吗?比如什么‘不要说这样不可能的话’和‘你一定会赢的’。
“你这样的说话方式,这些年一定没少因为别人在背后议论你而打喷嚏吧。”
说完又还是不满,忍不住给自己补了一句:“而且废铁怎么了?废铁也能卖上价好嘛?”
谢游说了这些话,钟修就像是很意外一般看了过来。
“原来你需要的是这样虚情假意的客套话,”他皱着眉,犹豫了几秒,“那希望你能跑出好成绩。”
谢游:……
跟钟修这样的低情商患者简直没话说,谢游选择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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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没完整地跑一圈,毕竟谢游带钟修来盘山公路的目的也不是这个。
车停到山顶之后,遥远西岸的地平线上只剩下了斑斑点点的红,勉为其难地用残光映照着还未完全昏黑的世界。但远处的城市已经开始点灯,以最高的写字楼为圆心,灯光迅速扩散至整个弗伦斯堡,高大古朴的钟塔也随之亮了起来。
“十八点三十分了。”钟修忽然开口。
“是吗?”
透过风与山谷,谢游恍惚间也真的听见了沉重的指针在钟盘上滑动的声音。
咔哒咔哒,与心脏跳动的频率逐渐融在了一起。
“好像快到冬时令了。”心跳声震耳欲聋,谢游不自觉地转头看向了斜前方的钟修。“时间又要倒流了。”
“别犯傻,只是为了节约能源才人为规定出的地方时间制度而已。”
毫不意外的回答,谢游早有预料却又倍感无奈。
这句话结束,风突然就变得更大了些。
钟修不知何时散下的长发被卷起,散乱地吹扬着,像是融进了灯与夜色中的一团朦胧的雾。
谢游伸出手去触碰。
柔软的发丝钻入他的掌心、缠绕在他的指尖,却又在下一秒流散于狂乱的风中,并未惊扰主人半分。
他想,钟修与弗伦斯堡的钟塔何其相像——刻板、规律地运行着,一往无前地奔赴向只有自己永恒存在的将来。
钟修,不可触碰的钟修,如镌刻在时间尺度、客观规律中般永恒不变的钟修。
霎那间,谢游仿佛听见百千个钟表一齐在耳边响,好似绵延到下个世纪般,永无止休。
“哥。”谢游没忍住开了口,又把碰到发丝的手藏到了身后。
钟修偏过身看向他:“怎么?”
“如果我赢了,你再答应我一件事吧。”
“风扬起的灰尘贴到了你的脸上?看来今天弗伦斯堡空气中PM2。5的含量超标了。”
谢游十分我行我素,无所谓钟修说了什么,自顾自地继续:“不会很过分的,我像是那种贪得无厌的人吗?!也就是一个小小的要求而已,你随时随地都可以做到的那种!”
钟修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转身坐回了车里:“等你把两个冠军都拿下再说吧。”
不是直截了当的拒绝,谢游全当就是同意。
于是他的心情在很短的时间内又变得好起来,立刻跟着一起钻回到了车里。
“轻轻松松。”视线在钟修的脸上流转一番,最后落在了殷红的唇上。“你可别反悔啊!”
钟修没拒绝,没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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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的时间单调且重复,加上期间谢游因病停滞了半个多月,训练的强度便拉得更大,因此对于时间的流逝也更无知无觉。
新历2041年9月14日,窝在弗伦斯堡的训练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