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落在脸上暖洋洋的,令他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他依稀辨认出面前这位是主考,于是赶忙僵硬地颔首探身,双手奉上那张一尺三寸见方的绣片:“大人。”
主考丝毫不怠慢,双手捏住绣地左上和右上两角,提起平整的绣片,一众老绣匠们凑近了细细审视着。
什么体力不支,针法大打折扣,显然都是他们多虑。他们甚至极难分辨这只鸟是从哪里起针,又是从哪里收了针,青蓝色到雪白色过渡均匀,鸟儿的羽毛在半空抖动,仿佛要扇出风来。
“哇……”外圈被绣娘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年轻姑娘们口中发出惊叹,似乎全然忘记这只精美绝伦的鸟儿与自己上交的绣作是竞品,“这是什么鸟啊?”
“不知道,羽毛这么好看,好像凤凰啊……可是,有蓝色的凤凰吗?”
此神鸟,不具凤凰周身浴火席天卷地那百鸟之王的气势,反倒显现出绰约柔美,尤其是身后拖曳的几条纤长尾羽,似孔雀尾,却呈波浪状起伏,灵动飘逸,柔软至极。
大鸟昂首展翅,周身洒下点点星光。
分明是一只翱翔于夜空的青鸾。
“这银线乃点睛之笔啊……落针处极为精巧”老绣匠的手指隔空描出几处轮廓,“头冠,翅缘,尾尖……再多些,画面便没有这般幽静,反而显得富丽堂皇,落了俗气。”
刺绣无非也就八个字,平齐细密合顺光匀。
几个绣匠赞不绝口:“针脚,排丝,皮头都没什么好挑剔……他可当真是,祖师爷赏饭吃啊。”
“……这次统共也没几个人用一丝二丝,他还绣了这么大一幅……”老绣匠转过头,“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阿绫听到七嘴八舌的问话,刚要答,可直起身的刹那间,主考大人官服的那片石青色在眼前晃了晃,困倦疲劳铺天盖地,他险些就要这么倒下去。
朦胧中,好像有什么人扶住他,那人将轻声絮语送入耳畔,半哄半嗔:“真是的……阿绫,先别倒,进屋再睡。”
“嗯……”自阿娘离开,多少年没人这样贴着他的耳朵哄他了。他睁不开眼,就这么被人半抱半掺带着走,踉踉跄跄进了间什么屋子。一接触到了柔软的被面,他瞬间便没了知觉。
**
云珩将他放到昨夜自己小憩的罗汉榻,四喜已经替他脱掉了鞋子。
“殿下……认得他?”跟在身后的吴和洲一旁探头探脑。
云珩眼角淡淡一瞥,没有做声,只见那发问之人噗通跪地:“下官失言……”
“哪里。吴大人去宣判结果吧,外头那些绣匠们也都辛苦两日了。”
“是……”
吴和洲转身时,云珩瞥见了他手中那张绣片。
“等等!吴大人留步。”他起身走到门口,“这只青鸾,各位可是看过了?”
“回殿下,评判们都看过了,一致觉得,这便是此次考核中最出彩的绣品。假以时日,这孩子必有大成。”
“那,交给我吧,我带回京。”他摊手索要。
“啊?是……下官遵命……”吴和洲眼中飘过一丝讶异,却仍旧将绣片捧到他面前。不料被一旁的四喜拦下,仔细翻看后,才转交云珩。
送走了吴大人,四喜不需主子开口,自觉退出房间,还不忘顺手带上房门。
云珩望着阿绫毫无防备的睡颜,替他拉了拉被角,不禁感叹一句:“绣个花也能给你闹出这般惊人的动静……真是个小疯子……”
他展开绣片举至半空,秋风从窗口涌入,青鸾仿佛从空中翩然而过。神鸟周身不仅闪耀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更是随风飘过一丝道不明的暗香。
他一愣,轻轻嗅了嗅这鸟儿,又贴近阿绫颈间。
周身这股别致的幽香似曾相识,依稀分辨得出一些花草,其中却还掺杂着些药味,并不是常见的熏香,闻起来叫人心静……可他一时想不起这股令人安心的味道出自何处,不如等阿绫醒过来问一问……
“殿下……殿下?”云珩一睁眼,四喜就杵在眼前,不知为何有些惶恐。
“嗯?”
“午膳备好了,殿下用一点吧,用完差不多该动身回去了……”
云珩拢了拢神,发觉桌上已摆满了餐食,倏而一愣:“现在什么时辰了?我……”
“午时。您睡着了……我进来过一次,没,没叫醒您……”四喜重新低下头。
……午时……云珩暗暗心惊,自己竟睡着了?在这种鱼龙混杂,连守卫都没有两个的地方?四喜进过门都不察觉?这怎么可能?
他刚要起身,旁边的人忽然动了动,发出模糊呓语。
“唔……”阿绫侧身躺着,眉心微微蹙起,似乎是不满清梦被搅扰。云珩低下头,那人一只手也不知是何时握上了他的,十指交缠……怪不得四喜的眼神那样一言难尽。
他原以为男儿的手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伤疤,茧子之类,尤其是刺绣匠人们,难保不会被针扎到。可这只手却软得不像话,表皮柔滑的更像是剥了壳的荔枝一般,叫人舍不得用力掰开。
“阿绫,醒醒。”他无奈纡尊降贵蹲到床头,晃了晃胳膊,等了半晌,“不醒算了,松手,我该回去了,以后得空再来看你。”
“……嗯……”也不知是不是听清了,他的手即刻被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