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审言落脚处依旧是极其简单的住宅,之前只收拾出了一间主屋供居住,如今清蕴来了,几个小兵就开始收拾其他屋子。
清蕴就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和白芷说话。
孟嘉跟随跨过门槛,忽然失声。
石桌畔的女子垂袖而坐,手指搭在茶盏边沿。穿的是天青色襦裙,乌间只有一根素银簪,暮色在她周身自动分流,连归巢的鸟雀掠过院墙时都轻了三分。
坐姿挺而不紧,落落大方,宛如一根青竹把将颓的晚霞钉在天际,宁静却不失力量。
听到动静,她回眸,视线不经意地扫来,先掠过李审言,再打量地看向他这张陌生面孔。
几乎一眼,孟嘉不得不承认,陆夫人确有极其吸引人的魅力,无论外貌还是气质。
难怪李审言疯。
他不想等李审言介绍自己,那还不知会被套上什么称号,先一步打招呼,“陆夫人,在下孟嘉,出身太原孟氏,在家中行七,夫人唤我孟七就好。”
清蕴意外,没想到和李审言走在一起的人会如此有礼,像个儒雅文人,而非粗鲁武将。
不过她如今为“阶下囚”,讲究不了那么多,仅向人微微点头,没有多做介绍。
李审言瞥了眼孟嘉,大步走向清蕴,“还缺什么就吩咐人去买。”
清蕴:“李统领会在这停留多久?”
李审言想了下,“三五天的样子。”
“既然很快就会离开,那就没什么需要置办。”清蕴顿了顿,“多谢李统领护送这一程,等回到京城,我自会向齐国公和家中长辈禀明,送上谢礼。”
李审言微不可闻地冷哼一声,知道她是特意在孟嘉面前这样说,故意撇清和他的关系,以免引起别人猜想。
孟嘉也很识趣,“原来如此,陆夫人真是找对人了,我们李统领最热心肠,又讲义气,有他护送,您就放心吧。”
他说得一本正经,清蕴和李审言都微妙得沉默了会儿。
“爷——”里间阿宽唤人,似乎有事请示,李审言瞧了眼二人,往廊下去。
孟嘉在石桌旁落座,“听说柳太后意图鸩杀静王、囚禁陛下,如今还下令射杀流民,引得民怨四起,我们李将军才怒而率兵回京,不知道现在京城形势如何?”
孟嘉一开口,清蕴就知道他是聪明人,擅长的是智谋。
他想借机了解朝堂局面,她也不介意卖这个人情。
挑了些重要大事,清蕴开始和孟嘉交流起来。
等李审言回来,就看到清蕴和孟嘉面对石桌而坐,含笑晏晏,聊得十分投机。
他没出声打扰,同样在旁边坐下。
李审言生就一双丹凤眼,平时漫不经心时,会显得懒洋洋、吊儿郎当。当他面无表情看人,就会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孟嘉自知在聊正事,没什么别人看不得、听不得的,可实在忽略不了身边的灼灼目光,隐约中有不悦,还有丝丝幽怨。
他有些受不了,谁能想到李审言在陆夫人面前是这模样。且这人颇为记仇,还是不要在这种时候招惹为妙。
想了解的事情都弄清楚后,孟嘉立刻识趣告辞。
清蕴继续坐在原地,欣赏夕阳,慢慢品茶,刚才的微笑也随孟嘉的离开消失了。
李审言盯着她,“你喜欢孟嘉这样的?”
李审言能分辨她的真心实意或假意敷衍,刚才面对孟嘉,她说话的语气很淡,笑容也不刻意,不是在敷衍。
清蕴:“孟公子待人有风度、有礼仪,也讲道理,为何不喜欢?”
李审言冷嗤,“你的意思是,我没风度又粗鲁,还蛮不讲理。”
清蕴抬眸,“我没这么说,李统领若自己要对号入座,还请自便。”
李审言:“所以,就是喜欢这些文人?”
清蕴微微一笑,“自然,读书能明礼仪、知荣辱,我的夫君更是其中佼佼者。”
李审言胸口一滞,狠狠盯着她。
清蕴不躲不避,任他盯,身后白芷已经屏息凝神,随时准备上去帮忙。
可被暗暗嘲讽的人硬是忍下了这股气,留下一句硬邦邦的“我先去办事”就大步离开了。
在他身后,清蕴看着那道背影,不自觉出神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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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审言把清蕴强带到身边,凭的不只是一股冲动,他有几重思量。
一来他们虽然不缺粮,但也决不能让这批粮入徐州官仓,可能转眼就会被柳太后充作军饷。他跑了这一趟,那十万石粮食才会真正进入流民口中,还能帮李家军收揽民心;二来陆清蕴能够调动漕运盐商,不管她目的为何,朝堂那儿柳太后若要最后反扑,很可能拿她作笺,构陷她通敌或者其他;三来,就是纯粹的私心,他想见她,想把人留在身边。
他那句话也没有作假,他已经暗中做了部署,准备在自己带陆清蕴进京前,让大狱里待着的王宗赫出“意外”。
这些想法,李审言不曾对旁人说道,连孟嘉都认为他是感情用事,只担心他惹祸。
他暂时也不打算为自己证明。
先帝在时,他是怎么爬到旗手卫校尉的,朝堂上下有目共睹。平土司之乱这几年,他又“冲动”了多少回,许多人也清楚。
在外人眼中,他应当就是个有勇无谋的武夫,对他不会太过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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