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有过两个女人,他和李秉真的母亲,一个青梅竹马但身份低微,一个家世雄厚但终成怨侣。起初老头两个都想要,最终什么都没得到。
许是因自身经历,李审言对这件事从来敬谢不敏。
平躺在榻上,他悠悠翻了个身,无聊中顺着周妈妈的话思索了下自己的喜好。
若真要选,外貌不用太漂亮,看得顺眼就行。不要大家闺秀,太端庄矜持,不好相处。学问也无需太高,不然两人根本聊不到一块。
最好能自立,离了他也无事。
思来想去,一道秀丽端庄、能与翰林院学士共同编书的身影出现在脑海。
既有她当初刚嫁来国公府时的模样,又有近来共同整理文稿时,不经意间看到的种种画面。
李审言:“……”
突然被某种情绪击中——就像那年校场比箭,弓弦震得手掌麻的瞬间,忽然看清了百步外箭靶红心。
念头一起,更深漏尽时分,他仍躺在填漆床上辗转反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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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公告假的第七个月,朝堂接到一道急报。
广西田州土司赵良和新派去的巡抚金云在赋税、养兵等策略上不和,赵良一气之下杀了金云,意识到朝廷定会降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巡抚府衙围了,不肯归顺自己的官兵尽数斩杀。
贵州播州土司闻讯响应,裹挟周边势力,迅形成了大规模叛乱。
西南地区原本一直由当地土司管理,五年前,朝廷施改土归流之策,改司为府,隔三年就另派官员管理。这些土司原本是当地的土霸王,当然不服管,几年间常有冲突,但如此大规模的动乱还是头次,据说导火索还是皇宫派去收购药材的内监过于嚣张跋扈,惹怒了赵良。
众所周知,这些药材是为天子制药炼丹而收,消息传回来时,建帝勃然大怒。
内阁商议后,认为还是该以安抚为主,可以适当放权来使几位土司归顺,改土归流之策就徐徐图之。
建帝不同意,先是准备御驾亲去平乱,被群臣劝阻后,又立马下令,调桂、黔两省兵力去围剿叛军之余,还决定另外派兵前去镇压,从朝廷这儿调将。
柳阁老想到有和土司打交道经验的齐国公,提出建议,在建帝还未明着反对时,齐国公就已经先回话了,说自己仍在病榻上,无力领兵。
内阁派人来探望,回去禀报说齐国公如今饭食都需人伺候,确实没法领兵作战,他们只好作罢。
这些和清蕴都没什么关系,她真正听说这些事时,都已经过去四五日了。
她不喜战乱,下意识先蹙眉,随后问:“陛下最后派了谁?”
藉香答:“主将为任隆将军,副将还没确定。”
这是和齐国公李德素有旧怨的一位大将,清蕴嗯一声。她不了解战事,但清楚其他事,四川、广西、湖广、云南等地都有土司势力,如今是这两地乱了,如果其他地方也跟着响应,药材必会受影响。
是否该提前做好应对之策?这个念头在清蕴脑海中转过了一瞬,暂未细思。
从织经堂回来,她暂时不想回月舍待着,就坐在廊下望夕阳出神。李审言刚踏进大门,先望见了这道熟悉的背影,不由驻足几息,随后再往齐国公那儿去。
他是因土司叛乱来的,齐国公听罢,道:“我不建议你接任副将。”
李审言动了动眉,没第一时间反驳。
齐国公淡道:“任隆此战必败,无论谁跟去,都讨不了好处。”
李审言:“为何?”
“任隆擅掌骑兵,此前也多是在平原作战,广西一带山林层层相套,丘陵错综复杂,他又素来自大,绝不会任当地将领部署。赵良占据山险,在当地经营多年,此时民众也对朝廷怨声载道,军民同心,朝廷更不是对手。”
李审言:“若是你去,会怎么做?”
齐国公说了四句话,暂缓改土归流,离间叛军内部,组建山地精锐和控水道,断其命脉。
李审言若有所思,齐国公笑了下,“但若不是主将,控制不了大军,任你有再多的计策也没用。”
李审言明白,孤掌难鸣,他最初就没想过应下来,来这儿只是想听听老头子会怎么说。
“不用急。”齐国公咳了两声,闭眼,“这次动乱仅仅是个开始,没那么容易结束。”
如果陛下还是五年前的他,此次土司叛乱不足为患,但齐国公冷眼旁观大半年,心知他早已没了明君相。
李审言离开这儿时,已是风灯尽燃。
如果此次任隆失败,朝廷威信受损,其他地方的土司肯定也会蠢蠢欲动。边将纵然有实力去镇压,但他们也不能轻易离开戍守之地。
如老头子所说,建朝将要渐渐乱起来。
但他心中竟出乎寻常得平静,隐隐涌动的血液,也都被强行压了下去,静待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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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八,这天是清蕴的生辰。
除去白芷,国公府几乎无人知道这事,她也无意操办,仅仅一大早吃了碗白芷亲手煮的长寿面。
白芷还道,门房那边说有人送了个锦盒,说是送给世子夫人。白芷先打开查看,见是块玉印就给她取了回来。
看雕工,清蕴猜测为三哥王宗赫所赠。大概是不便单独给她送礼,所以选了这种方式。
她收了下来,到午时再支开藉香和白芷独坐书房。
边捧青梅酒小酌边看书,没一会儿就呈微醺状态,清蕴干脆半伏在桌上翻页。
反正也没人看得到。
廊下皂靴踏过青砖的闷响响起时,她迟钝地反应了半晌,才记起这段时间李审言偶尔会来这儿借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