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雨年在龙头沉没的位置转了半晌,终于捕捉到一缕散溢的龙气,循着气息没入地下。
穿过薄薄一层地壳,他进入一个庞大的空洞。这洞穴几乎掏空了丹桂乡的地层,却也只是勉强装进那颗龙头。
是的,只有龙头,没有龙身。
龙头安静沉睡于土层间,眉目舒展,龙须蜷曲,像是在做一个好梦。即使头身分离又了无生机,它仍然不腐不朽,仿佛只要找到躯体,把头安放上去,它便能睁开眼睛,再活一世。
连雨年站在对于这颗头颅而言微不足道,实际上宽达五米的缝隙间,静静注视着它。
什么神话生物,什么皇权载体,数不清的传说与赞誉从他心头流过,却未留下半分痕迹。
他只觉得它很疲倦,需要安静休息。
如今的天地已不适合神代生灵生存,无论死的还是活的。这样庞大的体型,以及与体型相对的恐怖力量,哪怕被掌握在帝王手里,也会让世间绝大部分人寝食难安——包括掌控它的那位。
何况这位还在人族有着十分特殊的地位。
“倘若让你现世,天下又要大乱了。不知多少人会举着你的旗帜揭竿而起,自命正统,再掀纷争。”连雨年按住龙头的鼻子,非常温柔地摩挲了一下,“麻烦啊。”
目光扫过四周,他毫不意外地看见深入地壳每一寸的庞大阵法、繁复纹路,从掩匿气息到藏匿形体,足足九十一道术式交织成网,充满了鲜明的巫觋风格,透着古老的蛮荒气息。
“倒是谨慎,提前布好了隐匿阵法,即使外面那废物点心贸然搞事,也不会被人发现这里有颗龙头,省得专门来一趟替他擦屁股。”
连雨年咕哝着收回手,想到之前短暂交锋过的那位觋,不敢大意,将大半神识浸入网状的阵法群,小心翼翼地避开每个节点上附着的监视术法,以免惊动阵法背后的人。
逡巡一圈,他从层层叠叠的符文中艰难剥离出几个关键术式,不出意外的话,何珩那小菜鸡能控制龙头这么长时间,全赖这些术式帮衬。
不仅如此,它们还是嫁接觋与龙头远程连接的工具,必要时刻,远在他地的觋可以自行操控龙头攻击入侵者,以巨龙体内残存的力量,一个鼻息就能杀死成百上千人。
令人厌恶的谨慎。
连雨年长吐一口气,没有选择直接切断二者的连接,而是裁出自己的部分神识散没于阵法底层,慢慢侵蚀那些主要节点,以待来日彻底掌握这个阵法。
至于那几道关键术式,他没动它们,只是在不惊动阵法主人的前提下略微改了改框架,埋进一道力量。
下回觋再想控制龙头做什么事,他便能通过这道力量立刻发现,若有必要,他也可以将其触发,熔断术式运转,打断觋的行动。
做完这些,连雨年出了一身的汗,衣服沾了汗水紧紧贴着后背。之前杀鬼蛟不慎被打烂半个身子时,他都没这样如履薄冰过。
但没办法,这颗龙头的象征意义与实际意义太过惊人,由不得他不谨慎。
“差不多了,先上去吧。”连雨年拍拍龙头的鼻尖,像是与好友交谈,语气从容随意:“我先走了,你好好睡着,有机会我再来看你。”
说完,他只觉得任务结束,卸下包袱,无事一身轻。
连雨年甩甩衣袖,正想驱动术法离开地层,掌心却突然滑过一道微痒触感,有什么东西自他指缝间滑溜地蹿出,扑向龙头。
他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捉,揪着“土豆粉”的尾巴拽回来,顺势打了个蝴蝶结,让它扑棱着“翅膀”停在指尖。
“作什么死?”连雨年好笑,“别告诉我你想……”
——脑袋……是……我的!
幼童般活泼凌乱的思绪,顺着指腹流进连雨年脑海,又像是一簇火花,在他耳中惊险地爆开。
连雨年一愣:“你说什么?”
蝴蝶结用力拍打着“翅膀”,体表浮出一张张鬼面,但和平时的狰狞凄惨不同,此刻的它们既委屈又幽怨,淌着血泪的眼睛流露出看负心汉的眼神,让连雨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潮水似的退了又涨。
“土豆粉”丝滑地挣开结扣,扭头依依不舍地扫了龙头一眼,却把自己盘回连雨年掌心,固执地传讯:那颗头……是……我的。
“……”
散去术法,连雨年在缝隙里凌空坐下,点点“土豆粉”的脑袋:“说清楚,它是你的‘东西’,还是你的‘身体’。”
两者差别巨大,他可得问明白了。
“土豆粉”昂起头颅,似是认真思索了许久,才扭扭捏捏地送来两个字:住……处。
连雨年若有所思。
“土豆粉”是蠢了点,却不至于弄不清住处和身体的区别。既然它用了前者,说明在它的认知里,龙头的确不是它的躯体。
何况它身上并无龙气,体内也没有龙魂。
连雨年戳戳龙头的大鼻子:“你以前住这儿?”
“土豆粉”点头。
“多久以前?怎么住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