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念之身生出血肉,巫罗绮站在棺前,身上缀着丝绦的雪白长衣无风自动,宽大的兜帽落在头顶,两侧垂下琉璃珠串,光芒如水,倏而滑过他清雅俊丽的脸。
巫家巫祖已逝,巫罗绮连魂魄都没有,再气度超然,也不过沾了前者的十之一二。不过从他身上,连雨年还是能窥见些许神代初期那批人杰的风采,心中莫名生出几分遗憾来。
如果他穿越到了那个时候……
算了,太危险,现在就挺好。
“在想什么?”巫罗绮适应了一下新生的躯体,令人悚然的气势与偶然流露出的怀念尽皆收拢,掩在他常用的狐狸笑容之下,“看我看得眼都直了。”
“当然是在憧憬神代人杰……”连雨年脱口而出,说到一半又急转弯:“主要是憧憬我家先祖。”
巫罗绮轻笑,有些得意地挑眉:“他确实很值得憧憬,可惜有关他的一切只存在于我的脑中,你是没机会见了。”
“……?”
他到底在嘚瑟什么?
失去大巫精血撑持,墓室与棺椁内所有壁画一息斑驳,在长明灯永不熄灭的暖光中晕成诡谲阴影,终于有了点坟墓的氛围。
“走吧,这里已经废弃,没什么重要东西了。”
巫罗绮合上棺椁,身形轻盈腾空,像一抹飘逸流动的水墨掠出墓室,不知为何给人一种速度又快又慢的感觉。
连雨年拎起易从安紧随其后,刚出青铜门,就见他反手关门,原本已经打开的锁也被他重新扣上。
“……”
连雨年欲言又止,从巫罗绮云淡风轻的神色里看出了一丝微妙的心口不一。
而在离开通道,看到他耗费为数不多的力量将这方小世界保护起来时,这种感觉就更重了。
已经废弃?没什么重要东西?
呵。
回到岸上,连雨年与巫罗绮也没有多做停留,直接顺流而下离开万重湖。
中途沈青池又发来两只织罗傀儡,一只递信,一只送连阙山脉和忘庭江的消息,私心正事两不误。
“去看看吗?说不定有意外收获。”巫罗绮拢了拢随身躯一并生成的白色披风,兜帽边沿的珠串微微摇晃,映得他瑰紫色的眼睛色泽浅了不少。
他没有看信,却似乎对信中内容了然于胸。
“不去,我是为了找赛江南来的,现在人已经找到,神识也没了,不用再费那个功夫。”连雨年折起沈青池写的情诗收好,顿了顿,忽然记起这人的身份,连忙问:“真有意外收获?有我就去。”
巫罗绮长眉一挑,煞有介事地抬头,间错着掐了掐食指与中指的指节:“意外收获有,但用处不算很大。你若是过去,可就赶不上与人皇陛下一起过年了。”
连雨年罕见的迟疑起来:“用处不算很大是多大?影响最后我按死觋吗?”
“不影响,一把钥匙而已。”巫罗绮揣起手,仰脸晒太阳的模样,仿佛一只懒洋洋的白毛狐狸,“对我的用处比对你大。”
连雨年直觉他没说实话,但灵性天授也没有预警,想了想,在乌篷船驶过荷汀时折来一枝残荷做成新的傀儡,给沈青池去信。
“没事。”连雨年说道,“我不会分身术,但我有陛下,你把那钥匙的模样给我描述一下,我让他派人去找。”
刚拿下妖蛊教那么多据点,正好给他们找点事做,让他们磨合磨合。
巫罗绮坐在船头,手臂搭着半曲的膝盖,静静看了连雨年一会儿,恍然间从他身上看见故人的影子,却又并不那么高兴。
像什么不好,偏偏像他理直气壮地炫耀与伴侣亲密的样子,真令人不悦。
“……巫先生。”
“嗯?”巫罗绮回神,冷不丁迎上他一言难尽的眼神。
“你怎么一副……”败犬的表情?
“什么?”见他吞吞吐吐,巫罗绮下意识追问了一句,随即反应过来什么,立马又说:“别说了,不是什么好话,不想听。”
“……”
离开万重湖,连雨年还是往另外两个养鬼地各跑了一趟,不是找东西,而是给驻扎在那里的探子送温暖。
各种类型的符箓三五百张,外加二十把桃木剑,连雨年忙活了一整晚,终于代替朝廷发完“赈灾粮”,才和睡足了觉的巫罗绮一齐回帝京。
东城门口,巫罗绮走出天地之力凝成的薄云,笑道:“你的腾云驾雾术倒是熟练,不过赶个路也要用天地之力,你是不是太暴殄天物了?”
“天地之力无处不在,放在那儿不就是让人用的吗?”连雨年疑惑反问,“我家巫祖烧水点个火都要用天地之力的。”
“……学点好的。”
挑明身份后,巫罗绮也不再装纯良演无辜,身上的长辈感满得都快溢出来了。连雨年莫名被他这副模样戳中笑点,走到他小院门口时还在笑。
巫罗绮被他笑得无奈:“快回去见你家陛下吧,我们一进城,他的暗卫就跟你掉了的尾巴似的黏了一路,烦得很,赶紧把他们带走。”
“好的好的,马上走。”连雨年停在门外,笑意慢慢褪去,“你……打算什么时候为我卜算?”
“除夕,子时,新年与旧年交界点,真正意义上的黄道吉日。”巫罗绮习惯性捏指节,“他正在蜕鳞,最多只需三年便能完成塑体,到时不用你找,他自己就会出现在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