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陟这通话一说完,林微明确实收敛了许多,只是面色愈发的沉,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在他脸上凝结成了一种压抑的沉默,他再没多说一句字。
眼见着头顶的月光越来越亮,他仰头看了一眼,似是估计了一下时间,便径直走到了正对着门的那面墙前。
墙上的壁龛里供奉着一个牌位,因为年头太久,上面镌刻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只能勉强分辨出其中有一个“姜”字。
姜陟猜测,这应该就是那位斩杀妖龙的先辈的牌位。
林微明抬手,手中便倏忽化出三炷香来,他顺手点燃,捻在两手中对着那牌位拜了几拜,就插进了面前的香炉里。
青烟袅袅升起,一股陈年药渣的苦涩之气便随之弥漫了开来,混着归墟塔里经年的霉味,呛得姜陟喉咙一紧。
晚风从顶上错落的瓦片缝隙里漏了下来,绕着香炉打了个转,将那青烟忽地就吹散了。
可却不是往同一个地方飘,一缕向东,一缕向西,剩下一缕竟直直地钻进了姜陟脚下的砖缝里。
他实在讨厌这个气味,忙掩着鼻子往后退了几步,就听得不知从何处传来“咯”的一声脆响,整个地面猛然震动了几下。
他踉跄着扶住了旁边的墙壁,才终于在这震动中稳住了身形,抬头时正看见刚才青烟钻入的砖缝处不知何时竟裂出了一道口子,却不是那种人工修葺的边缘笔直的洞口,而像是被什么生生撕开了一般,歪歪扭扭地露出半截石阶。
一股湿气混着更浓重的药味涌了上来,姜陟闻着头疼,只能屏着呼吸化出一个照明的光球来往下照了照,光线却只能探进两三尺的距离,再往前就只能看见一片浓重的黑暗。
地面的震动还在继续,裂口边缘的灰尘被震得四下纷飞,却始终没有再扩大。
直到那三支香尽数燃尽,那豁口猛地往下一陷,变成了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窄道。
覆盖着青苔的石阶一路往下,直没入那片看不见尽头的暗色里。
姜陟直起身,转头去看了一眼还站在那壁龛前的林微明,却正撞上这人不知何时就紧紧盯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被捉了个正着也没觉着不好意思,依旧保持着一个姿势目光灼灼地看他,一双眼睛在月光的映照下越发得亮,亮得人心慌,总觉得接下来发生的不会是什么好事,逼得他的心脏都开始莫名其妙“咚咚”地跳。
所以最后竟是姜陟受不住,率先移开了眼睛。
“这下面是什么?”他转过头看着那洞口问。
林微明没有回答他,而是沉默着先他一步走了进去。
姜陟也不多问,便直接跟了上去。
这个通道窄得只能侧着身体,潮气又实在是重,那满地青苔吸饱了水,踩上去更是滑到没边,明明他已经万分注意了,但还是在踩到不知道第多少级台阶的时候,脚下突然往前呲溜了一下,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
后仰的瞬间正看见林微明转过来被手中光球照亮的半张脸,又随着光线的熄灭骤然遁入黑暗。
有人在一片漆黑中抓住了他的肘弯,拉着他往前带去。
他扑进了一个熟悉的胸膛,浅淡的檀木香在这瞬间盖过了那扰人的药味,让他平白就镇定了几分,连心跳都缓和了不少。
林微明被他撞得也有些没站稳,另一只手在掐灭照明光球后,用力撑在了旁边的石壁上才堪堪稳住。
有碎石子从台阶上滚落下去,“嗒嗒”声逐渐远去,留下细碎又悠长的尾音。
“小心。”他低声说。
有些灼热的呼吸喷在耳后,烫得姜陟猛然一惊,他才终于从这习惯的香气中猛然惊醒。
他沉默着推开了林微明。
“多谢。”
声音礼貌又疏离。
他似乎没有和林微明这么说过话,在过去相识的二十多年里,从来没有。
光线再次亮起的时候,林微明正低着头看他,这点亮色照不进他的眼睛里,衬得那两只眸子好似两汪深不见底的潭水,看着平静无波,却总觉得藏着什么足以吞噬自己的汹涌伏流。
姜陟瞥见他的喉结动了动,在有些昏暗的光晕中投下颤巍巍的影子。
可他却并没有再说什么,只这么看了他一眼,就转身继续往下走了。
不知走了有多久,终于踏上了一片平地,周围的黑暗更加深沉,林微明便又加了一道照明符。
更多光线在眼前散开的刹那,姜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丈余高的黑影突兀地出现在石壁边上,轮廓像是棵枯死扭曲的老树,可“枝节”处的弧度又实在奇怪,甚至微微有些诡异。
林微明将手中的光球举高,照亮了两排锯齿状的凸起,再往后,还可以看见凹陷的眼窝。
这竟是一个嵌在岩层里的头骨。
姜陟吞了口唾沫,这个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骨架总让他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这便是姜家家族志里所说的妖龙吗?”
林微明没有回答他,只一味地举着光球,似是想让他看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