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姜陟的沉默,姜绥突然莫名低低笑了一声:
“姜遥青拿走了剑骨,于是,她的儿子来补上了这个空缺,这怎么不算是一种宿命呢?”
“闭嘴。”姜陟对着他咬牙道,“那我母亲她,又是在什么时候知道我的事的?”
“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也说不清楚,但姜遥青作为曾经的家主候选人,应该是知道一些关于‘筑骨计划’的事,你天生剑骨的消息一传出去,她应该就猜到了吧。”
姜陟听着,又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去问姜绥:
“我一直想问你,我当时作为姜氏弟子,想要利用我取骨的办法有很多,你又为什么要绕那么一大圈子,借林氏的手逼我剖骨呢?”
他顿了顿,又试探地问道:“可是,和我母亲有关?”
姜绥仰面咳出一口血,又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姜遥青在你炼出剑骨之后,曾回来过一次。”
“你说什么?”姜陟不可置信地问道,这事他竟然完全不知道。
姜绥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顺着自己刚才的言语说了下去:
“那天她也是闯进了这归墟塔禁地,等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用禁术在龙骨上下了血咒。”
“血咒的内容,便是凡姜氏血脉,皆不可谋算你的性命。”
姜陟的呼吸一窒。
姜绥的话还在继续,似是故意要说给姜陟听:
“她以为这样就能保护你,但怎么也没有想到,姜氏自己不能动手,总有人帮着动手。”
“当今世道,灵气愈弱,浊气愈显,即便是那几家的天然灵脉,怕也同样撑不了多久了。”
“剑骨能修复灵脉的消息一传出去,你以为只有姜氏想要你的性命?”
然而,他再说什么话姜陟已经不在意了,他现在只想问清楚自己想问的:“是什么样的血咒?”
姜绥笑了笑,只是嘴角上扬的同时还咬着牙关,带着切齿的恨意:
“什么样的血咒?当然是用她的命当祭品的血咒。”
“当年我处决他的时候,她其实已经快要死了。”
“七年前,你‘死’后不久,她就又回到了这里,那时她早已经被之前的禁术反噬得奄奄一息,于是干脆亲手献上了自己的性命,加深了那道血咒,从此,即便有你的命牌在手,姜氏也不能算出你的踪迹,找到你的气息。”
“从此天地茫茫,你对于姜氏来说,就和彻底消失了一样。”
“我原先以为,她只是为了防备我们拿你的尸体寻找剑骨,没想到,竟是因为你活了下来。”
燕支剑“铛”的一声掉在地上。
姜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七年来,他能安安稳稳得藏在山海镇。邶都的世家手眼通天,即便没见他的尸体,也没有来寻过他的踪迹。
原来是母亲用自己的性命,将他和姜氏之间的关联彻底斩断。
“那你又凭什么说她后悔!”姜陟忍不住质问道。
姜绥扯出了一个恶意的笑,似是还想说什么,殷泽作势便要将那枚红丸塞进他的嘴里,逼得他连忙住了嘴,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终于说出了当年的实情:
“她临死之前说,她后悔,当年没有拼出一条命来,带着你一起离开。是她,害得你要经历这么多的这么苦难,她没脸见你。”
“她说,她对不起你。”
姜陟的呼吸都快要停滞,眼前无数画面翻涌,那些久远记忆在此刻骤然变得清晰了起来。
他想起了那间老旧的房子,想起了衣柜角落里藏着的行李箱,想起了五岁生日时吃的蛋糕,想起了窗外枝头上那些终究会落下的花。
然而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他的母亲,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二十四年前的那个晚上,没有人会想到,那是他们母子二人此生的,最后一面。
他自认为有愧于她,便不在乎自己的安危,想求一个解脱。却没想到,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她把他的命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他的那些想法,此刻再看,都像是对她的亵渎。
这个念头像是一把火,烧得他的五脏六腑都忍不住地发疼。
忽然,一只温暖的手覆上了他因为无意识地用力而发白的指节。
他下意识地偏头去看,林微明的脸在一片虚影中显得飘忽又模糊,但他还是看清了他的眼睛,温柔的漂亮的眼睛。
像是沉沉夜色里的一轮月,一轮只照在他身上的月。
他伸手过来替他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动作轻柔地像是对待什么世间难寻的珍宝。
“别哭。”他说。
“别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