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明这个名字,在那一刻彻底变成了一块卡在喉管里的碎瓷片,咽下去会刮烂内脏,吐出来又会带起一片淋漓的血块。
那些揽着他的腰拢进怀里的瞬间,贴在耳际温柔缠绵的絮絮低语,碾着他的唇不让他退开分毫的厮磨啃噬,都成了扎进他身体里的倒刺,连呼吸都开始发疼。
姜陟一向都觉得自己很能忍痛的,从小到大经历过那些事情让他在痛觉方面有很高的阈值。就像当初林微明和他说那些话时他想的那样,他都忘了他上一次叫疼是什么时候。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觉得难以忍受。
似乎比七年前剜骨时还要更痛一些。
他开始下意识地去想再次见到林微明之后,他所做的所有事和说过的所有话,到底哪些是谎言,哪些又是他的真心。
他分不清,那林微明自己,分得清吗?
也许都是假的。他绝望地想。
可他却不懂他这样做的动机,一个被榨干了所有价值,苟且偷生的弃子,又何至于浪费那么多的时间呢?
他又尝试去恨他,在脑海里用最恶意的念头刺向他的身体,但总是会想起当初在幻境中,看到的那个独自在封印秘境中垂泪的林微明。
他的眼泪那么滚烫,难道也是假的吗?
他实在分不清。
混乱又纷扰的情绪直接吞没了他,等到他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看见的是殷泽的脸。
殷泽并没有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有说他是怎么找到他的,只是问他,接下来想做什么。
那一瞬间姜陟想了很多,想起那一天密林之中泣血般的呼号,想起无极阁上所有人看着自己的眼神,想起自己进入封印秘境之前,耳边听不分明的窃窃私语。
“至少得让其他人知道当年的真相。”他说。
于是,他潜入了林氏。
思绪再次回到现在,姜陟压下心底因为回忆而产生的那点激荡,继续静下心去听外面人的话。
男人依旧在如同自言自语般地低语着,声音有些模糊,但还算能听得清楚。
“他告诉我,他之前的猜测或许是真的。”
“林氏看起来是为了自己,为了新派世家做下的谋算,实际上可能——”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语焉不详,姜陟却似乎能忖摸出里面藏着巨大无比的信息量,事到如今,还有很多他不知道事。
难道当年的那件事,还有隐情?
不过,他肯定是不敢尽信的,这不过是林家人的一面之词,谁知道是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可话说到这里,那个人却不肯继续往下说了,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里极尽惋惜又无奈,像是有无数想说的话,最终都泯灭在这一声悠长的叹息里。
脚步声逐渐远去,姜陟还在沉默着思考刚刚听到的话,身前的暗门却忽然被人打开了。
那个叫“阿昭”的女人再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和之前面无表情地对他说:
“你得走了。”
“刚才。。。。。。”姜陟想问她点什么,却被她突然的动作给打断了。
她往他手心里塞了块硬硬的东西,并抓着他的手对他说:
“去归墟塔,帮我把这东西交给那个在那里等你的人,你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归墟塔,旁人或许不知道是哪里,但姜陟却再清楚不过,那是姜氏的禁地。
即便是他当初还是姜时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进去过。
他明明是来调查林氏的事情,怎么突然又转到姜氏去了?
女人应该是看出了姜陟眼中愈来愈盛的疑惑,忽然就看着他笑了一下。
唇角微微向上勾起,眼底眉梢常年凝结的霜雪在这个刹那缓缓消融,一股温软之气在鸦黑的瞳仁中由内而外地弥散出来,像是初春时节迎面吹来的熏风,和煦又清冽。
借着卧室里昏暗的灯光,他看清了女人眼尾几道难以察觉的细纹。
他忽然就意识到,他从一开始见到她就感觉到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手心里,静静地放着一块碧蓝色的薄荷糖。
没有糖纸裹覆,却一点不见融化,像是被人施加了什么凝固的法术,与其说是糖块,更像是一颗半透的石头。
“你为什么不自己交给他呢?”他问女人。
“他不会再来见我的。”女人说。
“这就是我的业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