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不由自主地落下来,摔在地上破成八瓣再迅被干燥的黄土吸收。
女人的眼眶也湿润了,她明白自己将会遭遇到什么,但她是一名坚强的女流,并没有大哭二嚎,她只想干干净净上路,留给勇敢的五魁一个最后最美的印象。
擦完了女人的脸和手,五魁蹲下来,轻轻开始擦拭起她的小脚。
由于刚才的翻滚,女人的脚底沾染了不少灰,但被湿巾擦过后雪白雪白的,脚趾头像嫩藕芽儿似的微微颤抖,甲冠上用凤仙花染成艳丽的红。
五魁将她一只脚轻轻握在手中,感受着她的愤怒与不屈——连通脚趾的筋脉在瘦而匀称且高高隆起的脚弓上凸露出来,硌着他汗湿的手心。
“擦好了吧?该上路了!”匪命令到。两个小喽啰将女人连同背褡抬起,安置在高大那人的背上。
眼瞅着土匪背着女人离开,五魁再也忍耐不住,嘶吼着向背对着自己的匪冲去。
但对方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将右手的刀柄狠狠向后一推,便正中五魁的下身,让他跪趴在地上,捂着鸡儿惨叫翻滚。
女人将头扭到极限,也看不清具体情形,只能“五魁~五魁~你莫事吧?”着急着叫,很快便被小喽啰用破布堵了嘴,出呜呜地声音,慢慢远去。
死里逃生的接嫁人抬背着完整无损的嫁妆到了柳家,但接亲没有接回新娘。
涌在柳家门前鸣放着三千头鞭炮的众人,便立即放下挑竿,用脚把炮稔踩灭。
柳族长怀里的水烟袋惊落在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柳太太头晕目眩几近晕倒,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个少爷,戴着红花的新郎,倒是哈哈大笑而使众人目瞪口呆,笑声很凄惨、很恐怖,慌得旁人拿不出什么言语去劝慰,正要附和着他的笑也笑上一笑,少爷却把一旁垂手伺立的接亲人们一个耳刮接一个耳刮地排着队扇起来。
柳家门里门外,顿时一片静寂,等少爷返回东厢房里,众人还瓷着大气儿不敢出。
柳少爷的凶理所当然,这位富豪家的孩子,并没有营养过剩的虚胖或懒于劳作的赢孱不堪,魁伟的身体是鸡公寨最健壮的男人,新式学校的学问也是十里八乡最好的,有钱有力有学识却新妻遭人抢夺。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岂可共天?
他没有失声痛哭,自是进屋去抄了长杆猎枪,压上了沙弹和铁条,又搭了高凳去取屋柱上吊着的竹笼。
竹笼里存放着平日炸猎狐子和狼的用品,全是以鸡皮将炸药、铁砂和瓷片包裹成的炸弹。
这炸弹放在狐狼出没之地,不知引诱了多少野物丧命,现在他脑子里构想的是立即领人抄近道去截击土匪,将炸弹布置在他们需要经过的山路上,然后凭一杆猎枪打响,使土匪在爆炸声中丢下属于自己的新娘。
但就在少爷双手卸下了竹笼从凳子上要下来的时候,凳子的一条腿却断了,少爷一个趔趄,竹笼掉落,随之身子也跌下来,震耳欲聋的爆炸便生了。
众人闻声冲进屋去,柳少爷躺在血泊里,拉他,拉起来一放手他又躺下去,才现少爷没了下半身,两条断腿一条在门后,一条搁在桌面上。
柳夫人在下女的搀扶下拖着沉重的居家脚镣,以最快的度赶了过来,见到的却是断了双腿的独生子,下一瞬间便直挺挺地晕厥过去。
柳家的噩耗沉重地打击了鸡公寨,五魁的老父得知自己的小儿子没能回来,就蹴在太阳映照的山墙根足足抽完一把烟叶末,叫来两个儿子,说:“揭了我炕上那页席,把五魁卷回来吧。”两个兄长没有说一句话,带了席和碾杆往遭劫的地方走了。
十五里外的山峁梁上没有五魁的尸体,两兄长好生疑惑,顺着坡道上踩倒的茅草寻下去,五魁正坐在那里,迷迷瞪瞪茫然四顾。
“五魁,五魁,你没有死?!”兄长喜欢地说。
五魁突然呜呜地哭起来了。
“你没有死,五魁,真的没死!”兄长以为五魁惊吓呆了。
五魁说:“新娘被抢走了,是从我手里被抢走了的!”
兄长拉五魁快回家去,说土匪要抢人,你五魁有什么办法?
十个五魁也该丢命了,你五魁却没死,快回去喝些姜汤,蒙了被子睡一觉,一场恶梦也就过去了。
但五魁偏说:“我要去找新娘!”
话说得坚决,兄长越以为他是惊吓呆了,拿耳光打他,要打掉他的迷瞪来。
他却疯了一般向兄长还击,红着双眼,挥舞拳头,令兄长不能近身。
逼开兄长后,五魁遂抽手就跑,狼一样伏着身子从窝岩跑上峁梁,喘着粗气大声说着:“新娘是我背的!我把新娘丢了,我要把她找回来!”兄长在坡下气得大骂:”五魁.五魁,你这个呆头,那是你女人吗?那是柳家的女人!你急个甚么哩?”
五魁并没有停下脚,他知道白风寨的方向,没死没活地跑,兄长的话他是听见了,只是喘着气在嘟叨:不是我女人,当然不是我女人,可这是一般的女人吗?
嫁给柳家她是有福享的,却怎么能去做了土匪的玩物呢?
况且况且,五魁心里想,女人是那样地信任他,作为一个穷而丑的五魁这还不够吗?
即使自己不能被她信任,给她保护,却偏偏是她保护了自己,在土匪的刀口下争得自己一条活命,现在活得旺旺的五魁要是心没让狗吃,就不能不管这女人了!
五魁后悔不迭的是,那一阵里自己如果不逞英雄,不在女人面前得意,急急过了桥去又掀了桥板,土匪还能追上吗?
而自作聪明地要到窝岩下?
又那么自信地在岩下歇息,才导致了土匪追来,岂不是女人让自己交给了土匪吗?
跑过了无数的沟沟峁峁.体力渐渐不支了起来的五魁,为自己单枪匹马地去白风寨多少有些怀疑了。
要夺回女人毕竟艰难,况且十之八九自己的命也要搭上。
他顺着一条河流跑,落日在河面上渲染红团,末了,光芒稀少以至消失,是一块桔橙色的圆;圆是排列于整个河水中的,愈走看着圆块愈小,五魁惊奇他是看到了日落之迹,思想又浸淫于一个境界中去:命搭上也就搭上了,只要再能见上女人一面,让她明白自己的真意,看到如这日落之迹一样的心迹,他就可以舒舒坦坦地死在她的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