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重昭把黑衣人当成非离罪手,大概率是因为他不仅使的是双剑,而且还是快剑。
经何蓁蓁的悉心教导,现在梁盛时有概念了,不击刺纯砍劈的话,那就是拿双剑使的快刀;联想到苦心岩的留印,“黑衣人=非离罪手”可说是非常直觉,连推理都说不上。
退万步想,龙跨海若是非离罪手,在苦心岩留下“非”字的六翼刀痕之后,又压上一堆手印,自己警告自己,简直人格分裂。
依“刀痕和掌印是两拨人”的逻辑推断,龙跨海必不是非离罪手,他只是因故袭杀了伏良泽父子而已,而非杀人越货的连续杀人魔。
这样有比较好吗?
梁盛时思之几欲失笑,灵机一动,冒出个既能试探、或可脱身的绝妙点子,怯生生问:“要是……要是我不想学武,去哪里都可以吗?”
龙跨海似乎有些意外。
他早知道马凝光等三人候于转角,田寇恩已如实禀报,也全听了鹤着衣师徒的争执,伏玉这小鬼若真是天命之人,当知几顶的手抄册子,便是剑脉拿来输诚的魏王存手札,其中所录,正是取自妖刀刀尸的天元道宗绝学,如本观【不留行剑】,是得之足以扭转一脉之气运,使七言绝式再现尘寰的至宝。
连一向谨小慎微的寇恩,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如苏静珂那般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儿,全程却连一眼都未曾看。
而女郎刻意回避的,素来便是她最想要,毕竟是魏王存,这名头世间恐无习武之人能够漠视。
听男童说不想学武,他稍放下了心,又隐有些意难平。
也许伏玉特别受到钟爱,也许伏良泽老了,开始在意起良心谴责,也许他是真爱上了姬匀雪,不忍她的骨肉步上那样的命途,也许只是单纯还未下手……龙跨海驱散杂识,飞快止住一霎间的失神,笑着回答:
“只要在山上,哪都行。别小看了代掌教啊。”
“那……”男孩眼里放光,似忍着雀跃之情。“我想学舞龙。可以么?”…
哪怕尚未转正,真鹄山上最有权力的男人,还是说一不二的。
这天都没过完,梁盛时便拎着包袱向鹤着衣报到,还附带一个田寇恩。
田寇恩向鹤师伯禀报了伏玉的身家背景,呈上代掌教的亲笔信,内容差不多就是他口述的内容,只是压上了龙跨海的花押,分量和意义自然不同。
这种收权贵子弟为记名的事,青帝观平素也没少干,鹤着衣见怪不怪。
程继璞只在重大庆典和月末分派钱粮时才出现,实际上支撑观里日常运作的,一直也都是鹤着衣,这点小事自毋须惊动玉字辈。
梁盛时本以为田寇恩是来领个路、打个招呼便走,直到稍晚紫星观派人送来大师兄的铺盖衣囊,才知田寇恩是来陪公子舞龙舞狮的,不禁啼笑皆非。
不过他对这位好脾气的大师兄颇有好感,虽知龙跨海是让他来监视自己,却也难生恶感,反而庆幸有他作伴——毕竟空石不能信,何蓁蓁马凝光虽不致害他,但双姝以苏静珂马是瞻,而女郎是跟龙跨海、程继璞同处一室密议的,梁盛时也信不过她。
想到那张与方咏心有七八成相像的脸蛋,胃部便忍不住一阵痉挛,他忍着恶心将她的形影驱出脑海,好不容易才不再反胃。
而田寇恩陪“舞”的好处,直到翌日晨课他才终于领略。
若梁盛时的记忆无差,剑脉的青帝观和刀脉的紫星观在【妖刀记】里一直是死对头,鹤着衣靠着立了四个副掌教这种恶心人的手段,直接架空鹿别驾的权力,令老鹿恨得牙痒痒偏又莫可奈何,算是老鹤未出场就令读者印象深刻的著名桥段。
但大出他意料的,田寇恩在青帝观的人气极高,几乎人人都亲热地喊他“田师兄”,追星般绕着他转,食堂吃饭给田师兄留好菜,夜里睡觉有人给他铺床铺,本该被捧在掌心的伏玉少爷,反而是沾了田师兄的光。
做为初来乍到的菜鸟,不被学长针对是很好啦,但梁盛时不禁有些懵逼,某日才被同张通铺的师兄们狠狠科普了一顿,茅塞顿开。
“郢舟田氏,听过没?他们家在长翠津有座著名的园林,叫‘留德园’。”没听过,我留美的,普渡你全家的普渡大学(purdueuniversity)一直是林北心目中的第一志愿。
梁盛时在心中冷笑。
他没想到田师兄也是田侨仔,还有钱到了姓上,简直酷炫屌炸天。
更屌的还在后头。
“大约在十二……不,是十三年前吧?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里,有一伙强盗屠光了留德园上下数十口,田师兄是唯一的幸存者。”全寝最资深的师兄把烛火端在脸下,鬼气森森地说着。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逃过一劫的,田师兄当年才十二岁……不,应该是十三足岁吧?紫星观的谷石太师伯心疼他遭逢不幸,带上了真鹄山,手把手的教他武功,过了几年充实幸福的日子,没想到太师伯又死于妖刀圣战中,遗命他归入代掌教的门墙,否则论资历,我们得喊他一声‘田师叔’才是。”
可恶!
他家不仅和伏玉家一样有钱,死的人更多,上山的年纪更小,居然还克死了师父……难道田师兄的固有技能跟华英雄一样,是“天煞孤星”吗?
真他妈帅死了。
长翠津是真鹄山下的有钱人别墅区,占地广袤,和翦桐津这种穷酸的小码头不同,蕙风居也在这一区里,程继璞等人的宅邸亦然,但远远不是邻居,不是靠十一路公车能走动敦睦的距离。
伏良泽性格古怪孤僻,且野际园占地也更辽阔,所以不在长翠津。
身世悲惨如田寇恩者,哪怕变得再偏激也情有可原,偏偏田师兄是开朗光明的小太阳,不但善待每个人,切磋武技也能做到越门户之见,不吝指点他观的师兄弟,传达代掌教的旨意时往往极尽委婉周折,在诸脉的师长间评价很高。
有风声说在六月的雷部大比之后,代掌教就会正式扶正,如此一来,做为俗家掌教的龙跨海座下将不得有任何弟子,唯独田寇恩,是多数师长希望他留下来的,哪怕当个承旨也好。
对比龙跨海其他徒弟的风评,田寇恩确实是孤证不立,他才是里头最不正常的善堕变种,紫星观的那帮嚣狂弟子就没个像他。
梁盛时要求学“舞龙”令鹤着衣伤透脑筋,和田寇恩的到来使青帝观上下为之狂喜,理由似乎是一样的,都跟六月大比有关。
六月在东洲道门又称“雷斋月”,以初一到初六的南斗星君下降、初九的五方雷神下降,和二十四日的雷声普化天尊下降为主要节庆,后者尤为重要。
天门除斋戒建醮之外,更于醮典圆功后的六月二十八举行年度大比,限各脉祖坛辈分最低的年轻弟子参加。
按照往例,擂台夺魁者除了秘笈、兵器乃至银钱等奖赏,最重要的便是取得下山行走的资格,且受邀观礼的不惟诸脉于五道间的山下同门,更有东海正道各派的要人等,可说是扬名江湖的绝佳机会——这约莫是距今十多年前,雷部大比最盛时的光景。
近十年间,天门诸脉皆隐,行事低调,虽屡有重启大比的呼声,总有各种理由办不成,如三年前非离罪手再出的那会儿,原本预计要复行,连武林帖都了,最后却沦为搜索凶徒未果的民间联防活动,那也用不着再比了。
但今年既与掌教扶正一事成捆贩售,黄掉的几率大减,各观的弟子无不摩拳擦掌,争取在半年内砥砺精进,一战成名。
田寇恩无疑是新生代中最有机会抡元的种子之一,且不拒切磋求教,凡遇比试必定尽心竭力;放他到哪一处,那里绝对是实力大增,还是整体性提升,拿被褥来的紫星观弟子都快哭了,没口子的埋怨代掌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