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惧你与鬼域之主相识,竭力斩断所有可能的因果,可终究,命数难违。”
时幼道:“是啊。若非师父当年的决断,我与他,与你们,又该有多麽不同的结局呢?”
云倾散人有些说不话来。
从前的时幼,总是鲜活的,爱玩爱闹,像风一样不受拘束。他当年收她为徒的时候,她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女孩,手软得握不住剑,练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喜欢躺在竹林里晒太阳,一边晃着腿一边嚷着无聊。
可如今——
他终于仔细看了她一眼。
时幼还是那麽漂亮,就连浑身血污都盖不住那份锋利的明艳,可眼神已经不同了,那双曾经天真放肆的眼睛,如今藏着一份阴沉的死气,让他感觉那麽的陌生。
她的手曾经细腻白嫩,如今却满是茧子,那是长年练刀留下的痕迹。
再也不是那个一边抱怨师父严苛,一边偷白糖的小姑娘了。
云倾散人这才後知後觉地意识到,他再也不是那个最了解她的人了。甚至,他能感受到,她身上有另一人的影子了。
时幼是真的长大了,长成了一个女人。这成长拜他所赐,却又不属于他。
云倾散人心里叹息,玄霁王所喜欢的,究竟是他看着长大的时幼,还是现在的时幼呢?
寒光乍现,云倾散人缓缓抽出逐命剑。他刻意将抽剑的速度放得很慢,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与这曾经淘气的小徒弟多聊一会:
“阿幼,你变了很多。”
“师父,这话就没什麽意思了。之前交手的时候,你难道就没仔细看过我麽。”时幼刻意加重了“师父”二字。
云倾散人一怔,继而轻笑了一声。
下一瞬,刀剑交错,清脆的声音在一片死寂里显得格外清晰。
时幼发现,云倾散人的剑招还是一样,没有半分多馀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破绽。
云倾散人发现,时幼比不久前冷静太多了,再也不是那个会鲁莽出手的少女。
他们都知道,对方变了,可在交手的这一刻,他们又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
竹林深处,午後阳光落在剑尖,他教她如何握剑,如何出招,如何藏住锋芒。
可现在,他们正用着彼此最熟悉的招式,伤害彼此。
这一次,与过往他们的交手完全不同。
这一回,他们都没有拼死的架势。
这一刻,也不像是仇人相见,倒像是师徒对练。
剑锋错开,云倾散人侧身避开她的攻势,像是懒得躲,又像是不愿躲太远。这让时幼生出一种奇怪的错觉,这一剑好像根本不是要伤她,而只是想试试她的刀还利不利。
真奇怪。
明明不久前,他们还想要彼此的命。
云倾散人看出时幼动作慢了一拍,剑势一顿:“你不认真。”
时幼道:“你也不认真。”
云倾散人沉默片刻,轻声道:
“是啊。”
他们的剑锋相触,却好像什麽都没发生。
像是他们都默认了这一场交手只是该打一场,并非要分生死。
可为什麽呢?
大概是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一次,才是真正的最後一次了。过去一年,他们走了太远,太快,共同被命运的洪流裹挟着,推向一个谁都无法回头的终点,以至于再回头时,才发现竹林里的岁月早已遥不可及。
所以他们才会不急。
像是想借着这最後一次交手,将这一年来被遗失的全部,重新找回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