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庭瑄暗松口气,又隐隐有些担忧:他果然不来了麽……
只听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李隆基由高力士搀扶着,与杨妃一同入座。
晚宴现场顿时静了,百官三呼万岁,而後齐齐行礼。
李隆基摆手,说了声:“免——”又道,“此乃家宴,衆卿家不必拘束。今日巧逢腊祭,可喜我大唐江山安定,国泰民安,百姓丰衣足食,实乃天佑我大唐,何其幸之。朕,当设宴酬谢衆卿家同心同德,协力匡扶社稷之功劳……”
看楼下有小将匆匆跑来,被楼道口的龙武卫士举兵刃拦住了。
小将游说无果,朝楼上纵声喊道:“杨相国——”
杨国忠皱了皱眉,悄悄看了李隆基一眼,终是抽身下楼。
李隆基仍在继续:“腊八,乃合聚万物之喜日……”
杨国忠疾步上楼:“皇上,臣有事禀告!”
李隆基皱眉,显然是不满他打断祝词,却仍耐着性子:“说!”
杨国忠犹豫片刻,终没有在百官面前大声直言,凑上前去,小声耳语。
李隆基眉头越蹙越深,忍不住勃然大怒:“荒唐!如此流言,朕已不想再听!”
顿时百官皆静,殿上连绣花针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允鹤眉心凝起:适才杨国忠的耳语,衆人或许没听到,他却已听得一清二楚。他说的是河西兵变。
李隆基双手撑住案桌,胸前起伏不断,许久深吸口气:“国忠,自古将相和,则国运昌隆。将相不和,则国内潦倒。古有廉颇蔺相如的故事为鉴,你如何不懂?你气量如此之小,又处处弹劾安将军,无怪乎连国师也要不满于你了。”他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允鹤一眼。
迟瑞听李隆基忽然提起允鹤,又看到他一瞥而过的眼神当中并非含有善意,莫名就紧张起来,轻轻抓起允鹤的袖子。
允鹤心头冷笑:这皇帝倒真是狡猾,明明自己不满杨国忠,却非要把矛头往别人身上抛。
当下也不反驳,只是安心看他做戏。
倒是李庭瑄听到这话,心弦愈发绷紧,他有心想替允鹤辩白几句,又怕越描越黑,只得隐忍不语。
杨国忠垂首,眸中锋利的寒光如刀片般划过眼底,据理力争:“以往国宴,安将军只会早到。”
李隆基淡淡道:“安将军镇守范阳,路途遥远,朕耳闻他近日身体有所不适,便是缺席一次……”话未说完,天空忽有烟花绽开,发出“嘭”的一声炸响。
杨国忠脸色立变:“没有命令,何人乱放烟花!”
“是我——”
听到这声音,李庭瑄心头猛跳,冷汗顿时自额角冒出来。
席位最末,一身黑衣胡裘的安禄山踏步走来,大笑道:“谁说我不来赴宴!”他一路走到李隆基面前,“臣路上准备礼炮烟花,因此来迟半步,皇上恕罪。”
随着他的到来,天空中礼花不断,轰鸣声不绝耳语。
绿的丶红的……各色焰火点亮了整个春阳殿上空,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是异样色彩。
李隆基在礼炮中大声笑道:“你别出心裁,何罪之有!”笑看了杨国忠一眼,“上次来迟,你也是为朕准备贺礼。说起来这份心虽难得,但迟到总归是失礼,不好!”
安禄山躬身答道:“臣,谨记。”又道,“本来也不至于迟到,只是路上听闻传言,有人说臣的下属私下绑走了河西节度使杨光翙杨大人,言之凿凿,让臣十分震惊,免不得要着人速查,方知乃是流言一场,惊出一身冷汗。杨大人现下正在我府中做客,臣思前想後,晚宴虽为重要,但臣的下属被人如此诟病,亦是臣治下不严之过,方才落人口实。”
李隆基轻哼一声:“正是呢,流言漫天,想来有你的过错。不过发出流言者,更是居心叵测,理当严惩!”
杨国忠默不作声。
安禄山唯唯应“是”。
李隆基言罢,重重叹了口气,摆手:“入席吧,你的贵妃干娘,为了今日晚宴,可是悉心准备好了霓裳羽衣舞。”
安禄山忙侧身入座,笑道:“臣当用心观赏。”说罢,眼神自然而然落在了对席的李庭瑄身上。
李庭瑄骤见他来,思绪已乱。又看他望过来,霎时间方寸大乱,也不知是该过去招呼伺候,还是继续留在原地。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日的安禄山与以往大不一样。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他却说不出来。
安禄山在看李庭瑄之时,允鹤同样也在看安禄山。
他看得很清楚,这人身上黑气萦绕,妖气浓烈。
而对方,显然也并不想掩饰这一点,凛冽的妖气被他不加束缚,释放全身。
阿肥无声跳到允鹤肩头,低低道:“那人是个妖!”
允鹤抚了抚它的羽毛,示意它静观其变。
看楼之上,隐在角落暗中保护李隆基的晁风,一双眼睛如宝石般熠熠发亮,同样盯紧了安禄山。
落座瞬间,安禄山与允鹤对视了眼。
目光一瞬间的交接,他眸子微微一眯,瞳中的黑色似乎散开了,混到眼白当中。
空气四周的温度陡然降了下去,无形当中有两道暗流相互对峙,而後爆碎。
安禄山瞳中雾气氤氲散去,又迅速凝成瞳仁中的一个小点。他缓缓开口:“前番一别,国师风采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