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鹤点头,和声道:“当然。”
迟瑞头次在吐露心声之後得到支持与认可,心里舒坦起来,慢慢说起另一件事。
仍是那一年秋天,家里来了客人。兵部尚书夫人带着三岁的孩子到家里串门,带来一大盒礼糖。
她大概是喜欢孩子的,热情邀着小迟瑞和迟珏上前挑糖果。
迟珏拿了很多。
迟瑞不敢与他争先,直等他挑完了才上前,仔细选了一颗带有仙鹤糖纸的糖果。
迟珏看到他手上的糖,糖纸特别,又动了心思,上前要与他抢。
迟瑞平素里都让着他,那日却不知为何,一直死死攥着那颗糖,不肯让步。
迟珏恼了,狠推了他一把,握着拳头要打他。
迟瑞本能往後躲,却不小心撞到了兵部尚书夫人三岁的孩子。
孩子哇哇大哭起来。
兵部尚书夫人忙着去哄,哭声仍是把迟尚书给惊动了。
迟珏看闯祸,马上辩道:“小瑞跟弟弟抢糖果,把弟弟推倒弄哭了。”
迟尚书本就不待见这个天生哑巴,又品行不端曾经有过偷窃经历的次子,听到这番说辞,顿觉脸上无光,不由分说先执藤条,把他狠狠教训了一顿。
小迟瑞哭得浑身抽搐,却始终没有松开手里攥着的糖果。
最终还是兵部尚书夫人上前劝住了。
小迟瑞擦干眼泪,默默走到墙根底下,才发现那颗糖早已被他手心的温度攥得融化了。糖纸上的画也因为糊上了糖汁,变得模糊不清。
小迟瑞低头,看着掌心里的糖,心里忽然觉得,比挨了打还要难过。
他抱着膝盖,委屈的蹲在墙根底下,挖了个坑,慢慢把糖纸埋进去,就像埋掉了一段永远无法找回的记忆:我再也不吃糖了。
他心里这样想:我不能和兄长去争……
再後来……再後来家里就出事了……抄了家,迟家人,风流云散……
允鹤安静的听他磕磕巴巴的讲完一段又一段童年故事。
他可以想象得到,一个七岁的孩子,受了莫大委屈,把心爱的糖果埋在土里该是怎样的心情。
轻声道:“所以,你便不爱吃糖?”
迟瑞点了点头,这些压抑的经历讲出来,他心里忽然释怀了:“那时候……还小……其实现在记起来……都不算什麽……”
迟瑞仰头,长长出了一口气:“允鹤哥哥……我好了。我们出去吧。”
“陪你去吃饭?”
迟瑞轻“嗯”了声:“哥哥他……也等久了……”
允鹤点头:“好。”又道,“再等一下吧。先擦把脸再去,头发也要再整理整理。他既是你兄长,又是久别重逢,你若这般模样去了,少不得他又觉得你对他不够尊重。”
迟瑞抹了把未干的泪水,今早的教训,他记忆犹深。多亏允鹤提了一句,正要下床打水。
允鹤已把湿毛巾递了过来。
迟瑞双手接过毛巾擦了把脸。
允鹤又替他整了整衣襟,理顺鬓间的乱发,忽然笑道:“其实,人活一辈子,很难奢望得到所有人的认可与喜欢。不论你兄长他是否喜欢你,总而言之,我们府里的这些人,包括绯羽,是真的都很喜欢你。相反,他们好像,都还不怎麽喜欢你的兄长。这麽比对下来,可还平衡了?”
迟瑞一怔,忽然恍悟过来:无论如何,上天待他仍是极其公平。即便迟珏真的不喜欢自己,至少他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
允鹤待得他收拾整理好,自怀中取出那枚指绣阁的小荷包。
打开,里头是一颗色泽温润的硕大珍珠。
看到这颗珠子,迟瑞先是一惊:“这颗珠子不是……”
允鹤侧头,有些诧异:“你见过它?”
迟瑞沉默。
允鹤将珠子托在手心:“此珠名唤九灵。我先前曾赠予一位故人,後来机缘巧合之下,又重新拾了回来。这珠子佩戴身上,可消灾延寿。我一直想着把它送给你,却都因为种种事情就忙完了,幸而今日想起。”
迟瑞想要推,允鹤已经把珠子重新装进小荷包里,低头将荷包系在迟瑞的腰带上:“指绣阁的绣工是好的,这麽看着就很好看。”
迟瑞伸指轻抚着荷包上的绣花:“……你……总是把好的东西给我……”
允鹤一笑,牵着他的衣袖下楼:“什麽好的东西。这才算得上是件礼物,先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都不算。你别当宝贝一样收着了。药,该用得上的时候还是得用。”指腹蹭了蹭他还未消肿的脸,“今晚睡前拿药敷一层,明日就能消。”
阿肥莫名其妙被扔到楼下,蹲了很久才蹲到允鹤下来。它自觉在衆鸟面前失了颜面,飞扑过去,气势汹汹:“你刚才为什麽扔我?!”
正要发作,忽然想起它仍肩负重任,爬上允鹤的肩头,两个翅膀捂着眼睛,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眼珠子却滴溜溜,透过翅膀的缝隙偷看:“允鹤,我今天被欺负了,好可怜!”
允鹤听了个开头就知道他想说什麽,重重“嗯”了声:“谁那麽有本事敢欺负你?若是妖,我收拾他。若是凡人,那便是你学艺不精,罚辟谷一个月。”
阿肥:“……”愣了半晌,叫道,“你也太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