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那人脸上已经攀沿上了死亡的灰色,他的手腕上,脖子上都挂着一条锯齿状的血痕。那血痕看起来很深,已经完全割开了他的腕子和喉管。
浓稠的血浆从里面溢出来,在地上丶胸襟上凝成一大滩。
迟瑞皱眉,他觉得这些血似乎太浓了点,另外,似乎也太少了点。他先前曾见过一个同伴,因为得罪羽林卫,被一刀割了喉。当时那鲜血喷溅的画面,他至今记忆犹新。
他想问他如何受的伤,努力的连说带手势:“你……伤怎麽?……”
那人吃力的指了指他右靴的靴筒:“拿……拿出来……”
迟瑞手指着自己:“我吗?”
那人吸一口气,点头。
迟瑞把手伸进他的靴筒里,摸出来一把三寸来长的匕首。
那人断断续续:“拔……拔出来……”
迟瑞依言拨出匕首,交到他手里:“你别乱动……血,流得……慢……”
那人慢慢松开抠着自己喉咙的手:“……你,帮我一个忙……”他发声越来越艰难,喉咙里不断涌现出奇怪的声响。
突地,他身子一僵,像是被什麽东西刺激到了,眼珠子暴突出来,双腿用力猛蹬了几下,脖子上青筋顿时冒起。
迟瑞吓得摆手:“你……别乱动……”
那人挣扎有会,才勉强缓过一口气:“我求你……帮我个忙……”
迟瑞拽紧了自己的衣摆:“你,你说……”
那人一手握住匕首,慢慢举到自己的额头上,做了个刺杀的动作:“杀……杀了我……”
迟瑞惊住了:“不……不……可以……”
“求你……”那人竭力,想把匕首递到迟瑞手上,“我不想……变成怪物,求……”
迟瑞连连後退:“我不行……”
他浑身发抖,身子不住往後挪,不断回头望向院子:他的同伴怎麽还不回来?
他很想冲进去告诉他,萧老板不在这,让他赶紧去找大夫,然而在那样一双濒死的眼睛注视下,他却莫名的颤抖,不敢乱动。
那人挪动几下身子,似已经用尽全力,却依然离迟瑞还有一小段距离,他目中的恳求渐而转变为绝望,哀声道:“你帮帮我……”忽察觉到喉间一阵发紧。
他喉头无意识的抽动着,墨黑的颜色,慢慢爬上了他本该英气的脸。
“杀了我!杀了我……”他促声呼唤,像是意识到什麽事情,眉间黑气一闪而过。
他眼睛已呈现出灰噩的色泽,双手还在不断地往前抓伸,终于重新摸到了地上的匕首。他吃力的把匕首竖起来,尖刃朝上,拼尽全力一个翻身,便似兽类濒死前最後的挣扎。
噗的一声,尖刃从他眉心刺入,随着他身体的重量狠狠扎了进去。
那人身体剧烈的抽搐几下,彻底瘫软下来。
他体内开始溢出浓重的黑气,渐渐外扩,很快消散得一干二净。
眼前的变故太快,迟瑞彻底惊呆了。
他急喘着大气,单手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襟,张口想叫,却又叫不出声来。
外头鼓响,高亢的声音响彻全城:“长安宵禁,全城闭户——”
“宵禁了……”他喃喃自语,忽奋力去推那人的肩头,“别死,起来……”
那人身体被他推得重新侧翻回去。
死亡的颜色沾染上他的全身,变得异常惨白,甚至有些发皱。
迟瑞惊呼一声,一手扶住条桌子腿,瘫坐下来。
在院子里找了一圈人的弱冠少年终于死心从里头跑出来,听到声音:“怎麽……”看到眼前一幕,他的声音由焦躁转为暴怒,“远山兄?!”
“你为什麽要杀他!”
“我……没有……”迟瑞连打着手势,急切想要解释。
然而此处就只得他与那少年口中的远山兄二人,这样的情形,任是谁见了都会认定,他就是凶手。
迟瑞满脸惊恐,他忽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弱冠少年怒不可遏,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揪起:“还不承认!难道他是自杀吗?!”
“他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他!”
迟瑞拼命推开他的手,努力说道:“……不……他是……”
他们一个惶恐,一个盛怒,是以都没有留意到,当死者身上的黑气散去後,他手上丶脖子上沾染的那些浓稠的血液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地上只馀下少量淡色的血渍。
店铺里的灯光和争吵声成功的吸引了巡夜的金吾卫。
“宵禁时辰已到,为何不关门?!”
巡城卫兵刚踏进门,就发现里头出了人命案。
弱冠少年像是忽然理清了思路,松开迟瑞,疾步冲到卫兵面前:“大人!我乃今科武举的考生唐星羽,这位是与我同乡的赵远山。远山兄夜里突发奇疾病,我带他来此求医,不想竟被这人残忍杀害了!请大人明鉴。”他说到後来眼神愈发凛冽,便如两柄刀子,恨不得立时将迟瑞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