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风沉默片刻:“迟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他面沉如水,向迟瑞伸出右手。
此刻允鹤就在身侧,迟瑞本可以开口拒绝,然则他这身官服积威已久,迟瑞又是常在羽林卫的震慑之下,眼睁睁看他伸手过来,竟不敢反抗,只任由晁风将他从地上拉起,拖行两步。
感觉自己的手腕被钢箍箍住了,迟瑞一颗心沉了下去。上次,他也是这麽强硬的将他从允鹤身边带走……
他要做什麽?他要抹掉我的记忆吗?还是,像上次一样,抹掉允鹤哥哥的记忆,再把我送回羽林卫身边……
迟瑞想起那些在河滩上没日没夜劳作的日子,内心一阵绝望。胸前疼痛加剧,他脚下一软,正好撞上晁风的脊背。
“怎麽?”晁风伸手,在他肋下一扶。
迟瑞眼神灰暗,本能想要躲避。
允鹤皱眉。从背後,他很清楚看得到迟瑞袖袍底下不自觉的颤抖。
伸手拦了二人:“晁将军,有什麽话不能在这说?”
阿肥像是忽然醒悟过来,飞在半空,森然道:“现在谁也不准带走这个凡人。”
晁风看了他一眼:“放心,不会走远。我只问几句话。”他语气平淡,“不出萧兄的视线范围,以你的本事,还怕什麽?”
允鹤看了眼晁风,又看了看迟瑞。
在他的认知里,晁风确实是个正直之人。适才心里一闪而过的隐忧或许是多虑了。他这样想,侧身让出一条路:“好。”
晁风带着迟瑞走远几步:“你不必怕我,我只问你几句话,问完便放你回去。”压低嗓门,“萧允鹤不是普通人。他若决意要帮你,那是好事,我不会拦着。”
迟瑞略擡了擡眼,抓紧自己袖袍,没有作声。
晁风直接问道:“迟公子可还记得当日应允我之事?”
迟瑞一怔,开口:“我……没有……说出去……”他过去一直不曾开口言语,今日方才得以发声,许多字音尚且不懂,说话磕磕巴巴,语速也极慢,好不容易才将一句话说清楚。
晁风耐心等他说完:“我信你。”
迟瑞惊讶的擡头。
晁风继续道:“叫你过来,也并非质疑你,只是提醒你要牢记此事。无忧花一事,不可对人言。即便是你的救命恩人,也不可说。”
迟瑞点头:“我……会记住……”
晁风沉吟片刻:“今晚,你为何又会出现在九成宫中?”
迟瑞张了张嘴,侧头,似想朝允鹤的方向看一眼。
晁风眉角一扬:“他不让你说?”
迟瑞摇头。并非他不愿说,而是太多语言,他一时半会根本不知该如何表达。
“……半夜听到声音……允鹤哥哥说,可以……做诱饵……跟着……”他连说带比划。
晁风皱眉:“他让你去作饵?简直胡闹!”
迟瑞急忙摆手:“……他和我……一起……”
晁风冷哼一声:“带着普通人一起行动,那也是胡闹!”
他面上不悦,暗里却不得不承认:他这麽做确实比他每日每夜在长安城里蹲守,要先一步发现问题,赶到现场。
“你两次遇袭,在此之前,可有留意到附近有什麽可疑的禁卫军出现?”
迟瑞:“……”他之前每日接触的几乎都是皇城的禁卫军。
不明白对方到底想问什麽,他脸上显出茫然之色。
晁风一问过後,也觉自己问傻了。普通人见着皇城禁卫军,只会觉得敬畏,哪里还敢仔细观察,看他是否有异动,行为是否妥当。
两人默然对站了半晌。
迟瑞鼓起勇气,比着手势道:“我……可以回去了麽……”他胸口一直膨胀着一股力量,反反复复切割着脉络。纵然强自忍耐,他也渐而要站不住了。
晁风挥了挥手,似乎仍想嘱咐一句,最终却是什麽也没说:“去吧。”忽又冷声道,“以後,那位萧公子若再发现点什麽,让他直接来找我,不必带你去冒险。”
迟瑞没有应声,暗道:我并不觉得这是冒险……
转身,以他能走出的最快速度,往允鹤身边走去。
他胸口仍是难受,心里却舒坦起来:这个人并没有抓我回去,我大概……真的不用再回到从前的日子去了……
啓明星出现在天际,天边现出鱼肚白,神州大地由夜转昼,迟瑞擡眼,望向晨昏交替的蔚蓝天空,天脉散发着瑰丽的色彩,与地脉交接,宛若一个经万世而永不停息的巨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