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寂是在这刚好让人宁静的时分出现,他太自然了。自然到像是从前邓念忱每一次告别工作的时刻,他都在这里,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手里抱着邓念忱的外套,不说话只是等待真正的日落,接邓念忱回家。
店里的老板比邓念忱先注意到情况,事隔经年依旧对郗寂有印象要多亏了邓念忱,他的眼睛里带着关于过去的回忆,他说他的车是朋友送的,邓念忱始终不知道买车的那个人说要送给男朋友。
“这一辆多少钱?”
郗寂来了三趟,第一次环顾整个店面,看完每一辆车,没找到想要的那一辆,笑着说等他们进货了再来看。他们试着推销,郗寂不为所动,倒是没人怀疑郗寂是个没钱的小骗子,他不卑不亢着。
第二次进店之後直奔刚来的那一辆,定定地站着,入迷一样看了四五分钟,没问性能,没问价格,转身离开了。倒是让店里的人不知所措地吃着惊,开始想这个小孩来这一趟的意义是什麽,没要求把车留下来,什麽都不好奇,是真的喜欢这辆车吗?
他们被一个高中生弄的看不清形势,被戏弄一般,变成被扔出去的弹力球,晕头转向地回到郗寂手里。第三次的郗寂开门见山,指着那辆车说:“我买这一辆。”
整个过程不需要额外的言语,郗寂甚至不需要包装。
若隐若现的打探着消息,一会说郗寂眼光好,这是最新款,好多人等着调货呢;一会说现在越来越多年轻人喜欢骑车了,锻炼锻炼身体挺不错的。郗寂说他不喜欢骑车,这是个诱饵,他们问出问题很快,这是高级别的守株待兔,郗寂说:“送给我男朋友,他最近喜欢公路车。”
在接下来的五分钟时间里,只剩下嗯嗯啊啊无意义的言语,郗寂倒是云淡风轻,是征战多年的大将军。
店长思前想後,从车链子上擡起头来,还是问出冒犯的问题:“这是个玩笑?”
郗寂松松垮垮地站着,骄傲地笑着,一字一句地说:“不是,我男朋友最近真的喜欢公路车。”
他可不在乎这些人是不是恐同,会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如果把对他的冒犯当成习以为常的事情,这便是一场试验,一笼接着一笼的小白鼠,郗寂才是那个设置对照条件的人。
视线回到转动的车轴上,店主说:“挺好的,我保证他会喜欢,不喜欢这辆车的人特别没品位。”
郗寂当时轻松的给邓念忱下了判词,他说他现在会喜欢,这车过时之後,答案很快会改变。
“不可能的,这辆车三年也不会过时。”
对时代来说,它再新,对邓念忱来说,过时就是过时,没有争辩的意义,邓念忱的审判指标看似随意,实则更苛刻。
郗寂点点头,小声说希望如此,现在邓念忱成为潜在的那只小白鼠,郗寂这次没逃掉,他在另一笼里。
最後店里的人交代郗寂车子有什麽问题,随时推过来检查,免费保修。
郗寂一路提着这辆车,时不时有人的视线像蛛丝一样粘在他身上。他不在乎,不在乎别人是不是把他当成一个有车不骑的傻瓜,不在乎绝大多数的章程,他庆幸于这辆车不太重,这一路不算太长。
“邓念忱。”
在他的背影松动,随时可能转身之时,郗寂喊了他的名字,邓念忱不小心把链条上的油抹到膝盖上,郗寂前仰後合地笑着,俨然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模样。
分庭抗礼,邓念忱发誓在郗寂说出下一句话之前,他不会说出任何一句话,这同样是谎言,邓念忱无法和郗寂平分秋色,在听到名字的那一刻已然败下阵来。
郗寂笑到咳嗽,可惜邓念忱手上全是脏污,停下来之後,问:“什麽时候下班?”指了指树上的红晕,“天快黑了。”
邓念忱起身,把车子推到一旁,压抑着情绪,说:“下班了。”
郗寂肯定自己是个会卡时间的天才,邓念忱伴着水声听见了这句话,“你是个混蛋天才,一直都是。”他在心里补充道。
店主看着郗寂把衣服递给邓念忱,自然地帮邓念忱整理帽子,忽然明白邓念忱放不下的原因,忽然不明白郗寂离开的原因。他们俩带给旁人的未知超过这世界上其他的未知事迹,有些他们自己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旁人更是犹入无人之境。
在邓念忱开口之前,郗寂主动说起来这里的原因,还没拜年呢。以郗寂个人的名义进行的拜年,他现在是个货真价实的大人,不再是受限制的学生,不再是谁谁的儿子,这是独属于郗寂的拜访,仅代表他个人。
“为什麽没有去旅游?”邓念忱感受到骤然昏暗的空气,这句话从眨眼中流露出来,邓念忱抓不住自己的破绽。
“我不喜欢旅游的,你知道嘛,邓念忱。以前不喜欢,现在他们不需要我。”
郗寂看着邓念忱说这话,他的两只手都放在兜里,接着说:“今年没有往年冷。”
“你记错了,这里不是芝加哥,你记混了,今年明明比往年冷。”
这是邓念忱心里大声叫喊着的话,是灼烧着的坩埚,烫出来一个流放的痕迹。
【作者有话说】
还是挺开心的,写到自己很喜欢的一句话:是灼烧着的坩埚,烫出来一个流放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