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这是赌局最危险的部分。我身无长物一无所有,只能用自己的性命作为筹码。
想起那些死状凄惨的嫔妃,我还是会感到不寒而栗。收拾现场是顾岑的职责,那麽这些被凌虐致死割下身体一部分的嫔妃,一定就是顾纾的手笔了。我原以为那些消失的四肢丶脏器丶五官丶皮肤丶毛发是被顾岑收起来拼做顾纾的模样日日观赏了。
但在宫中受允入阁的我查阅过那些逝者的画像,她们失去的部位与顾纾并不相像,那她剖下这些部位,就是为了报复了。
一个人要碾死一只蚂蚁,只需动动手指,因为力量的差距是如此悬殊,她根本不屑善後。
我曾对长公主怀有一种未知的恐惧,因为我不知道她手段如何丶性情如何丶谋略如何。可以说,在宫中的许多年,我一直以为苏妃或玉妃才是那个扮猪吃老虎的幕後黑手,因而看清真相的那一刻,我觉得她很可怕。
这种近乎掌控全局乃至掌控国君的全知视野,就是长公主看我丶看我姐姐时的眼神。
她与顾岑共享秘密,她的存在凌驾于所有嫔妃之上,骨子里一定透着股轻慢的优越。
她不是学不会徐徐图之,她只是不想,杀死一只蚂蚁,还需要耍上三两回花招不成?
不,只需简单粗暴,一击毙命。
在与顾岑周旋的这些日子,我一遍遍回想当年的一切:桂花糕里大大咧咧地放着能让人毁容的毒药丶死不见尸的锦贵人与她疯疯癫癫的宫婢丶失去五脏六腑还被塞白纸团的李妙语丶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明目张胆地滚落在毛毯……与其说是暗中使坏,不如说是明晃晃的炫耀。
她与顾岑的畸恋不能见光,所以她转而用另一种形式告诉所有人:你们瞧,他有多爱我。
他爱我,爱到为我收拾残局;他爱我,爱到纵容我的阴毒;他爱我,爱到愿意为虎作伥。
我之所以觉得她可怕,是因为这些事最後无一例外,全都无疾而终。我以为那幕後之人手眼通天,皇宫中遍布着她的眼线,甚至能瞒过顾岑的双眼。而後我又有一个大胆的新猜想:
或许顾岑他从头到尾都知道呢?他非但知道,还偏袒她丶保护她,甚至鼓励她继续做。
所以他身为国君,即使尊严受到鬼神挑衅,仍扯谎来蒙骗我,说他不是不愿查,是不能。
只是还有一件事让我觉得蹊跷,若顾纾与顾岑自是一体,那我姐姐清白被毁,顾岑岂会不知,在新婚之夜还同我缠绵悱恻,俨然心无芥蒂,见了落红也未露出惊讶之情,说明他不知此事。
所以,我姐姐受辱一事,是顾纾因爱生妒,擅自在我姐姐未入宫时,瞒着顾岑动手脚。
那次的善後,并没有像在宫中这般滴水不漏。这也侧面说明,顾纾办事不如顾岑周全。
他们俩之间早有间隙了,我一定要把这裂缝撕得大一些,再大一些,好利用顾岑杀了她。
我长吁一口气,又厘清一遍思路,在心中不断刻画长公主真正的形象:
张狂丶尖锐丶自负丶轻慢丶缺乏安全感。
像一匹极有领地意识的母豹,谁越可能独占她的弟弟,她就吞噬谁。
以一当二,真是麻烦。我不能坐以待毙。
借刀杀人,我需要顾岑做我的那一把刀。
一百五十二
我被人拽着头发拖去御花园喝了几回水,只有一回把我吓得够呛,因为小腿被黏腻湿滑的软体动物缠绕着,我才知道顾纾这个疯子往池里放了蛇,我被蛇咬了,它们漆黑粗壮的身躯缠绕着我的腰,几乎要把我勒到窒息。我拔出簪子狂扎蛇的躯干,爬出水池时已是深夜,我一瘸一拐地去太医院求诊,万幸的是,这蛇看着唬人却没有毒。
所以顾纾对我的折磨,还是警告的意味居多。
这是否意味着,就算她对顾岑再不满也不敢真的去违抗他的意思,顾岑比我想的还可怕。
驱虎吞狼,若虎口不险,狼又怎会心生畏惧呢?我有了把握,接近顾岑的这条路没走错。
只是这蛇虽然没有毒,但差点儿把我勒死。她做得更过火我就没这麽幸运了,我要反击。
我要以一种过分的方式折辱我自己,再把这一切栽赃给顾纾,好让顾岑发怒。这法子不能是我入宫後顾纾对我用过的,否则会有模仿她设苦肉计的嫌疑;这法子也不能不符合顾纾的行为模式,否则会让顾岑觉察出端倪;同时,这法子一定要能踏破顾岑的底线,让他发怒。
我想起我姐姐的遭遇,顾纾是如何对她的?迷药丶春药,还有一群登徒浪子,毁掉女人的贞洁,这就是顾纾自认为对女人最狠的手段。她不会明白,女子的贞洁其实根本不在于此。
即将入冬,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我离开了祠堂。顾岑始终不见我的身影,才慌神去寻。
我被撑着油伞的宫婢找到的时候,目光呆滞地坐在皇宫最西处的灌木丛中,满身都是血。
顾岑神色平静,让所有人把身子背过去,再将外袍披在我孱弱的肩膀上,把我的身子转过去背对衆人,搂着我的半边肩膀,低声道:「没事了,都没事了。」
我说:「我把簪子扎进腿里,流了好多血,我没有让他们碰我。」
顾岑嘴角向下,面上还是一派可亲神色,这是他发怒前的征兆。
我转向他,向来寻我的人露出半张苍白瘦削的脸。
我冰凉的手,如同一条灵巧的蛇,滑了进去。
他的肌肤,柔软丶细腻丶滚烫,我现在要他。
雨天,深夜,还有淌在泥地里的血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能够再一次糊弄过顾岑了。
衆目睽睽之下,接着夜色的掩映,别人不知道我们在做什麽,只是看见两个模糊的背影。
顾岑很少有神情震动的时候,今日有了,他发颤的身体告诉我,他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对身後的人道:「她受惊了,你们先退下。下去领银子,今夜离宫。」
离宫?我在心里耻嗤笑,这群可怜的倒霉蛋,估计过了今晚,便销声匿迹。
所有人撤离後,他捏住了我细细的手腕。「清醒一点,你身上的药效未消。」